布热津斯基之“过”
美国战略界的元老、卡特时期的国家安全顾问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出了一本新书《战略远景——美国和全球权力的危机》,对美国目前的处境尽露忧怀,并因此殚思竭虑,为美国长远未来的全球领导地位画了一张新蓝图。这本书的部分内容已在美国《外交事务》杂志登载,标题为《平衡东方,升级西方——动乱年代的美国大战略》,他的基本看法是,克林顿和布什消耗了美国国力,因此美国要采取一些补救措施,尽力做到“平衡东方,升级西方”,这是动荡时代的美国大战略。这张方子管用吗?笔者满是怀疑。
自打二十年前在军校读书始,布热津斯基的各种回忆录和公开出版的策论,就已是笔者的案头必备书,几乎无一遗漏,凡有版者皆曾阅读。无论是卸任不久所作的《实力与原则》、一九八六年的《竞赛方案——进行美苏竞争的地缘战略纲领》(以下简称《竞赛方案》),还是《大失控:二十一世纪前叶的全球动荡》(以下简称《大失控》)、《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以下简称《大棋局》),都给笔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对这位战略家的立功立言,笔者一向都心仰慕之。布热津斯基典型体现了由学者而为政治家的美式“旋转门”从政模式。布氏著作一般都论题宏大、视野开阔、逻辑严谨,极显战略理论之优美。还记得十余年前阅读《大棋局》时,对该书地缘战略视野之宏伟博大、理论之精致缜密,情不自禁倾倒敬佩。
然而,敬畏往往因为距离。对布热津斯基其人其文了解越多,却也清晰地感受到布氏在战略理论上的“完美”,给美国决策者所带来的有时却是致命的“失误”。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因为阅读联邦德国前总理赫尔默特·施密特的《伟人与大国》,这本回忆录在谈到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的美国领导人与政治家时,对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二年在位的卡特总统及其顾问布热津斯基,令人意外的评价甚低。比如,对苏联入侵阿富汗后,布热津斯基手持冲锋枪站在阿富汗边界拍照的行为,施密特就大不以为然,认为美国对苏联的威吓,所起到的只能是反作用,没有什么实质意义。
不过,对美国当政者、学术界及海外信徒来说,布热津斯基却是手持神灯的天人,其战略理论融麦金德的陆权中心说、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论、乔治·凯南的遏制主义于一炉,而又推陈出新,为美国与苏联争霸及成为唯一超级大国后强化全球领导地位,进行了一系列独具匠心的设计,足以指点迷津、引领未来。有人说布热津斯基将现实主义和地缘政治理论升华到了一个超越既往的新境界,乃是战略思想界的“莫扎特”,高深的战略问题经他十指弹奏,立马蹦跳出令人目眩的观念音符,诸多精思妙想集视野之广阔、洞见之深刻、论述之厚重于一身,仿佛回旋不绝的华彩乐章,久之还能清晰闻见其悦耳脆响。
布热津斯基的地缘战略理论无疑十分“抓人”。在《竞赛方案》一书中,作为已经卸任的政治家,他仍苦心孤诣为美国当政者出谋划策,指出美苏竞争“仍然是海洋大国和占支配地位的内陆强国之间的冲突”,“美国是英国(以及早些时期的西班牙或荷兰)的继承者,而苏联则是纳粹德国(以及更早一些时候的德意志帝国或拿破仑一世的法国)的继承者”。海洋国家不仅要谋求控制海洋,还要利用海上航道投送力量,在大洋彼岸建立具有政治和经济影响的海外飞地;而内陆大国则谋求对大陆的统治,并以陆地为依托想方设法阻止来自大洋的入侵者借海上航道由海入陆,这两种地缘政治力量间的冲突往往旷日持久。
美国是海洋国家,布热津斯基的地缘政治理论当然要为美国“借海上陆”服务。在布氏写作《竞赛方案》的时候,时任美国总统里根宣称苏联是“邪恶帝国”,并以“星球大战”计划拉开了美苏军备竞赛的新篇章。虽为民主党人,布热津斯基却赞同共和党总统的对苏战略,他要告诫或指点共和党当政者的是,美苏争夺虽然是全球范围的,但其中心和重点却在欧亚大陆——这是世界的中心大陆,世界大部分的土地、人口和财富都在这一地区。这不啻是英国地缘政治学家麦金德欧亚“支轴地区”论的翻版,他的著名地缘政治格言是这样三句话:谁统治了东欧,谁就可以控制中心地带;谁统治了中心地带谁就能控制世界岛;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能控制世界。在布热津斯基看来,控制欧亚大陆就等于美国实现全球霸权,反过来,要防止的,则是任何大陆强国控制欧亚大陆,而其要害,又是防止大陆强国控制欧亚大陆边缘地区。围绕欧亚大陆边缘区的争夺,因此是美苏争夺的主要空间,它又表现为三条中心战略战线,即远西战线、远东战线和西南战线,这是三条美苏都想控制,都会决定竞争成败的关键地域。远西即欧洲战线,包括欧亚大陆上最有活力和工业最先进的地区,它还控制着通往大西洋的主要出海口;远东战线的重要地缘政治意义在于它控制着通往太平洋的主要出海口;西南战线连接印度洋,如果苏联在这条战线上取得突破,在其他两条战线上同美国竞争时就会拥有巨大的力量。在这三条战线上,又分别存在着一些“要害国家”,即战略据点,在远西战线有波兰和德国,在远东战线有韩国和菲律宾,在西南战线是伊朗或者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对这些“要害国家”的控制,决定了在三条战线的争夺成败。
布热津斯基提出的上述地缘战略,简单地说就是要把苏联或任何可能挑战美国霸权的大陆国家,封死在出海口,而美国则必须在欧亚大陆边缘地带找到可靠的立足点,或按布氏的话说,是“桥头堡”。战略是这样设计的,还需要一定的策略来扶持。布热津斯基想到了几个杀人不见血的“阴招”。比如他主张,“要继续向阿富汗抵抗运动提供资金、武器和军火,并且必须更新阿富汗圣战者的武器装备”(《竞赛方案》,205页),这不过是在他辅佐卡特期间,美国引诱苏联出兵阿富汗政策的延伸。当年他作为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曾向卡特进言要秘密帮助武装阿富汗反政府、反苏联的民兵组织,以激怒苏联对阿富汗用兵,后来苏联果然中计陷入阿富汗战争泥潭——也即布热津斯基所说的,“让苏联也趟入一场越战”。这种战略欺骗或说“阴谋”,不可谓不毒辣。及至一九九八年法国《新观察家》(Le Nouvel Observateur)杂志采访布热津斯基,说阿富汗的恐怖势力完全是由美国一手扶持壮大时,布氏回答说,相比当年通过扶持圣战者使苏联最后分崩离析,圣战者后来演变成恐怖组织不过是个小问题。他还分析说,“苏联多民族的特点使其必然存在着裂口和漏洞”,这是美国可以利用的一个机会,美国应该加强对苏联中亚地区的无线电广播,以加深苏联国内五千多万穆斯林对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敌意情绪,他美其名曰“在苏联集团内部培养多样性”——实际上是使苏联内部崩溃。另外,布热津斯基还敏锐地观察到,“由于盒式录像带、微型打印机和文字处理机这类新的通信技术的出现,发动更大规模的知识和文化攻势的机会扩大了”(《竞赛方案》,213页),他因此主张对苏联展开意识形态战,使东欧国家对苏联离心离德。上述招数,可以概括为培植代理人、打舆论战、制造内部危机,而其流风余韵则见于本世纪以来发生在苏联地区以及西亚北非的诸多“颜色革命”。
一九九一年,曾经看起来庞大无比的苏联,转瞬间土崩瓦解,这无疑会让布热津斯基欢呼雀跃。但布氏并不觉得这真是“历史的终结”,相反,在一九九三年出版的《大失控》一书中,他却满怀忧虑,指出冷战结束后,美国和全球都处在混乱状态,世界总体来说并不比以前美好,无论在内在外,美国所遇到的挑战也并不比以前为少。这的确是布热津斯基相比凡夫俗子的过人之处,体现了作为战略家的敏锐直觉。进入新世纪以来,布热津斯基频频指出,当今世界已出现与冷战时期明显不同的三种发展趋势:第一是全球政治觉醒,全人类第一次都在政治上积极起来,这是非常巨大的变化;第二,全球力量的中心从大西洋两岸转移到了远东,这并不意味着大西洋两岸的国家将会崩溃,而是说它们将失去五百年以来的统治权;第三是出现了全球共同的问题,人类必须共同应对,以防所有人受难。
在一个权力越来越分散的世界上,如何未雨绸缪,巩固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一九九七年出版的《大棋局》一书,丰富发展了《竞赛方案》一书的思路,该书的主题仍然是美国如何控制欧亚大陆,认为塑造在欧亚大陆的优势,是创建一个由美国控制下的有序世界的必由之路。在布热津斯基看来,苏联解体和社会主义阵营的瓦解,并不意味着美国“千年帝国”的修成,相反,欧亚大陆上还有不少“心怀各异”的国家,这些国家“有能力、有民族意志在其国境之外运用力量或影响去改变现在地缘政治状况以至影响美国的利益”。布氏把这些国家称作“地缘战略棋手”,它们包括法国、德国、俄罗斯、中国和印度,“它们在地缘政治方面有多变的潜力和/或倾向”,而且“有些国家确实在谋求地区主导地位或全球地位”,美国要特别注意这些有较强战略能力的国家,防止它们在欧亚大陆的战略目标与美国发生冲突。如何将欧亚大陆的五个“地缘战略棋手”纳入美国可以操纵的轨道,使它们成为美国的合作伙伴——至少不对美国形成威胁?布氏在《竞赛方案》一书的“要害国家”概念基础上,结合苏联解体、欧亚大陆中间地带新增了不少国家的现实,发明了“地缘政治支轴国家”概念,这些国家的“重要性不是来自它们的力量和动机,而是来自它们所处的敏感地理位置以及它们潜在的脆弱状态对地缘战略棋手行为造成的影响”,“由于这种位置,它们有时在决定某个重要棋手是否能进入重要地区,或在阻止它得到某种资源方面能起特殊的作用”,乌克兰、阿塞拜疆、韩国、土耳其和伊朗这五个国家,就在欧亚大陆上能够扮演这样的角色,与这五个国家结成盟友关系或实现对它们的控制,就能控制欧亚大陆的主要能源运输线和对五个“地缘战略棋手”的行为形成制约。基于此,“认明冷战后欧亚大陆关键的地缘政治支轴国家并为它们提供保护,也是美国全球地缘战略的一个重要方面”。
通过控制“地缘政治支轴国家”来抑制“地缘战略棋手”挑战美国的冲动,要达成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布热津斯基这样说:“用古老帝国统治下更蛮横的时代流行的话来说,帝国地缘战略的三大任务是:防止附庸国家相互勾结并保持它们在安全方面对帝国的依赖性;保持称臣的国家的顺从并维持向它们提供的保护;防止野蛮民族联合起来。”换句话说,美国在欧亚大陆的地缘战略运用,要实现的是欧亚大陆地缘政治力量的离散化,美国一定要避免出现的局面,是欧亚大陆上的大国力量彼此串联起来,一旦形成这种状态,美国的力量和影响就可能被阻挡在欧亚大陆之外。布热津斯基对美国将成为赢家,是很有信心的,但“条件是:棋盘的中间地带能逐步并入扩大中的由美国主导的西方势力范围;南部地区不被某一个国家所单独主宰;东部国家不联合起来将美国逐出近海的基地”。
布热津斯基的地缘战略思想在美国影响广泛,克林顿时期的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小布什时期的国防部副部长保罗·沃尔福威茨(绰号“火神)以及小布什和奥巴马两届政府的国防部长盖茨,甚至奥巴马等,不是他的门徒就是他的旧部,或是他的拥趸。奥巴马四年前竞选总统期间,他曾是其首席外交政策顾问。以沃尔福威茨为代表的新保守主义,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布热津斯基理论的产物。在《大棋局》一书出版后,时任霍普金斯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的沃尔福威茨评价说:“布热津斯基是公认的最透彻的国际问题分析家和战略艺术一流的实践家之一。在书中,他把对冷战后世界形势与美国在这种形势下的作用的发人深省的分析结合在一起。这是一本必读书,而且是一本好的必读书。”
然而,布热津斯基的良苦用心,从实际效果上看却是给美国帮了倒忙。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的确深入了欧亚大陆,但小布什主政时期在沃尔福威茨等人策划下发动的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非但没有起到民主改造中东、中亚,进而使美国全面控制欧亚大陆中间地带的效果,相反使美国国力严重损耗,最终于二○○七年底诱发金融和经济危机。及至最近几年,“美国衰落论”在全球各处成为热门话题,奥巴马取代小布什成为美国最高当政者后,则重新拾起了斯派克曼的边缘地带论,坚决从伊拉克、阿富汗撤军,全球层面收缩、局部地区压紧,把伸向欧亚大陆的触角,又一点点收了回来。这种场景,与十余年前世界各处都在议论美国将成为“新罗马帝国”的乐观情绪,恍若隔世。
布热津斯基的战略思考从逻辑上说是完美无缺的,为什么在实践上却效果不佳?可能布氏根本没有认真想过,控制欧亚大陆需要耗费极其巨大的人力物力,尽管美国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也仍然力有所不及。战略规划是目标、步骤、手段间的平衡,而能够采用什么样的手段和步骤、目标能不能实现,又是由国家可以调动的资源和实力所决定的。全面控制欧亚大陆,历史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做到,同样也超越了美国的国家能力,为美国经济、军事力量所不可承受之重。布热津斯基似乎没有看到美国国力的限度,他以为美国无所不能,但实际上,美国不可能撬动全世界,正如施密特所评价:“卡特和布热津斯基,都以同样的方式过高地估计了世界的可塑性仅仅取决于白宫的决策。”(《伟人与大国》,195页)
说布热津斯基对美国实力的限度完全没有意识,可能又有些冤枉,事实上,他也承认:“一项全面、完整的欧亚地缘战略的基础又必须是认识到美国有效实力的局限性,以及随着时间失衡美国实力不可避免的减弱……欧亚大陆的辽阔和多样性,以及这一大陆中某些国家的潜在实力,限制了美国影响力的深度及其对形势发展控制的程度。这一条件有助于对地缘战略进行深入的考虑,并有助于有目的的在欧亚这个大棋盘上有选择地部署美国的资源。”(《大棋局》,259页)布氏似乎感受到了限度,他想通过巧妙的战略设计来规避美国实力的相对不足,但问题是,只要选择了控制欧亚大陆这个目标,美国必然要以物质力量深入欧洲大陆中间地带,纵使手段有多巧妙,这样的地缘战略都会耗尽任何一个大国的宝贵资源。然而,控制欧亚大陆,无论对于布热津斯基这样的政治家还是美国这样的国家来说,又太有诱惑力了,明知这是陷阱,还是禁不住要去放手一搏。
布热津斯基自称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但却无意中给美国画了一张无法吃下的大饼,害苦了美国。这可能与布氏身上无法褪除的理想主义冲动有关,与基辛格式的现实主义战略追求不同,美国前总统卡特是讲“人权”外交的,作为卡特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同样热衷于对外民主输出。对布氏的局限,施密特深有体会,他认为美国式的道德理想主义,一旦在对外政策中起主导作用,就会体现为美国特有的“除了因道德优势而高傲之外,还要加上实力的优越感引起的高傲”。这种华而不实的使命感,除了在国际关系中制造冲突外,有时还会以牺牲盟友的利益为代价。而更致命的是,最终也会搭上美国自己。施密特如此说:“像杜勒斯和后来的布热津斯基或珀尔和温伯格那样的政治家,尤其是卡特和里根本人,要他们控制一下自己的使命感般的冲动感情却很费劲。由于西欧根本不考虑参加以实力推行的这种世界使命,可以预见,今后也还会不断出现冲突,美国也会一再对所谓两腿发软的欧洲人表示蔑视。”(《伟人与大国》,293页)
布热津斯基在战略设计上的贪大求全,可能还与另外一个因素有关,那就是他的波兰血统。历史上,波兰曾几度被德国和俄罗斯所瓜分,故他对欧洲大国俄罗斯和德国一向不太感冒,一心要借美国之手压之而后快。欧亚大棋局的战略设计,因此颇有压制俄德之意。
在《大棋局》中,布热津斯基提醒美国要注意未来政治联盟中可能出现三个意外情况,其中最大的潜在危险是中国与俄罗斯或许还有伊朗结成联盟,为避免这种情况,需要美国同时在欧亚大陆的西部、东部和南部展示地缘战略技巧。欧亚大陆的西部、东部和南部,恰恰是布热津斯基《竞赛方案》一书中,美苏竞争的三条战线。如何在这三条战线“展示地缘战略技巧”呢?布氏在《战略憧憬——美国和全球实力的危机》一书中提出了新的答案:“扩大西方、平衡东方。”所谓“平衡东方”,是今天全球力量重心已发生由西方向东方的动态转移,以中国为主的东亚西太平洋地区,正成为世界主要的经济甚至政治中心,将这一地区“拥抱”在怀,使之在变动中仍能保持国际政治的有序,已成为美国的当务之急。
怎么做呢?布氏说要“扩大西方”,即把俄罗斯、土耳其都吸收进“西方”的框架,建立起稳定的民主联合体,这点很像日本政治家麻生太郎所说的“自由与繁荣之弧”。这种设计是对《竞赛方案》和《大棋局》的地缘战略思路的发展,其实已经有点委曲求全,是他已经意识到在《大棋局》中的战略设计已经失败,那个原版的西方没有可能帮助美国成就大业,所以无可奈何放弃成见要把俄罗斯也纳入“西方”的框架。但这同样没有可操作性。俄罗斯与土耳其都是有大国传统的国度,不是迫不得已,是不会做其他大国的跟屁虫的。布热津斯基恐怕又一次高估了美国的实力,与以往主要是高估了美国的硬实力不同,这回主要是高估了美国的软实力即国际影响力,美国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把俄罗斯和土耳其都吸引进自己的战略框架里来,虽然土耳其最近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是美国的盟友。
(Zbigniew Brzezinski,Strategic Vision:America and the Crisis of Global Power,Basic Books,2012)
作者:程亚文
来源:《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