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学、神学、哲学,它们不过是程度不同的神学(在中国的语境下统称为“玄学”更恰当),可以分别贴上低级迷信、中级迷信、高级迷信的标签,并不能对科学知识体系形成有效补充。对于科学而言,巫学、神学、哲学都是有意或无意的骗子。
科学的主流知识体系地位将在全世界确立,并不断稳固。巫学的占卜、神学的教条、哲学的思辨等等还会存在,不过已无关紧要。从巫学发端,到科学收尾。作为终结者,科学为人类文明史做出一个小结。
名词简释
学:标题中的学是学问、学术、学说、知识、思想的泛称,文中多用“知识体系”一词。特指某一地区、某一时段,对社会整体价值观的形成居于主导地位,对政治制度、道德标准曾经产生过重要影响力的知识体系。四种学在本文中是独立的概念,可以理解为没有交集。尤其是哲学一词,要避免概念扩大化。
巫学:以多元的人格化自然神为中心形成的知识体系。
神学:以人格化的唯一神为中心形成的知识体系。
哲学:以某个或某些社会人的思想为中心形成的知识体系。
科学:以描述客观世界为中心形成的知识体系。
四“学”的历史概述
世界陆地宽广,其中欧亚大陆及北非是人类早期文明的核心区。公元前三千多年,在西亚新月沃地诞生了最早的文明。以文字发明为基础,人类开始形成可记载流传的知识体系,从此踏上漫漫征程。没有文字的时代可以暂时忽略不计,尽管这种风貌依然被当今世界零星地区的土著居民所保留。
就像个人的成长一样,儿时注定幼稚,不存在跨越式发展的奇迹。早期新月沃地、古埃及、古希腊、古中国、古印度的知识体系都是巫学,充斥着原始崇拜、巫术、迷信、占卜等内容,并且分割散漫,系统性很差。正是因为有了长期的巫学积累,才能避免原地踏步,在不知不觉中为下一步发展做准备。
遵循历史的传承,如果以文化地理划分,欧亚大陆及北非,由西向东,大致可以分为四个主要区域:1欧洲,2西亚、中亚和北非,3南亚及东南亚,4东亚。在巫学时代,大家都有一个貌似相同的开始,但是其中有些方面却差异极大。正是这些差异,导致后来的走向出现不同。
南亚印度在列国时代,出现沙门思潮,不过最终没能冲出巫学的窠臼(在本文中,认为印度虽然有宗教,也有很多各类思想家,但是既无神学也无哲学,从其主流知识体系的演变来看,长期停滞于巫学时代)。在西亚强大的波斯帝国,琐罗亚斯德教开始孕育以一神论为核心思想的神学,直接或间接影响了后来的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东亚的中国在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群芳争艳,开始孕育哲学。欧洲的古希腊最为特殊,城邦制令人炫目,不仅孕育哲学,还闪出科学的火花(现在对古希腊,包括希腊化时代的哲学和科学都给予很高的评价,但当时社会仍然以巫学为主,可以参考神庙建筑、祭祀活动等内容)。
最先跨进神学时代的是欧洲。4世纪罗马帝国后期,基督教博采众长异军突起,宣扬信仰唯一的上帝,形成神学知识体系,逐渐替代巫学,并限制其它宗教,成为社会主流。7世纪,穆罕默德在阿拉伯半岛创建伊斯兰教,形成有别于基督教的神学,随着阿拉伯帝国的扩张,广泛传播至西亚、中亚和北非地区。虽然佛教也是世界性宗教,经典无数,曾在历史中某些地区被立为国教,但本文认为佛学所发挥的社会功能依然停留在巫学时代,所以不认同佛学是神学。
巫学是必经阶段,不过之后的神学在中国却被略过。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直接从巫学跳到哲学。以大框架看,作为一个地域单元,东亚是最早摆脱巫学时代的地区。中国的哲学时代很漫长,绵延两千多年,儒学之后依然不绝。欧洲进入哲学时代取代神学,时间跨度从文艺复兴至启蒙运动。与中国略有不同,欧洲哲学谱系繁杂,似乎并无绝对强势的派别,但是经过归纳不难发现,无论左中右,总体有一条人文色彩浓厚的主线。
15世纪大航海之后,开启全球化浪潮。欧洲的知识体系渐趋强势,尤其在工业革命后,呈现出摧枯拉朽的力量。不仅改变自身,也影响其它地区,其中的关键因素是科学知识体系的出现。
科学孕育于古希腊,诞生于文艺复兴,曾长期委身于哲学。20世纪初科学在西方开始挑战哲学的地位。而此时东亚的中国仍然固守哲学,邻国日本则经过明治维新,率先脱亚入欧。伊斯兰世界虽有个别国家觉醒,如土耳其凯末尔革命,但整体依然固守神学。南亚次大陆及东南亚多沦为列强的殖民地,以印度为代表的巫学传统依然稳固。时至今日,以全球为视角,不论原先是何种知识体系作为社会主流,现在都面临科学的挑战。即使在欧美发达国家,同样存在各种争论。
常说世界处于动荡之中,而知识体系的冲突就是绝佳标志。对此有人痛苦,有人迷茫,有人乐观。其实现在的新景象依然遵循历史的老套路,人类社会又处于一个新旧知识体系的大过渡期,不过这次特别有新意。
以上是四学的简单历史描述,那么这一切是如何实现的呢?
进化的机制
首先必须明确,人类的知识体系是对自然和社会各方面的描述及总结,不能与生俱来,有一个从无到有,逐渐发展的过程,并且还会继续发展下去。知识从少到多,体系从简单到复杂,从分散到合并,再到统一和新创。并不能用各种知识体系的独立性,来否认历史及未来中彼此的相关性。正是在这一过程中,才出现了主流知识体系的选择、争论、替代。对此不妨借用进化论中的自然选择来理解这种现象,可以概括为人类在社会状态下的理性选择。
生物的自然选择是对自然环境的适应。人类除了面对自然环境,还要面对社会环境。为了提高社会运转效率,人类会在自然条件、生产能力、技术水平、商业分配、军事安全等因素的合力作用下,创建相应的政治制度。而政治制度一般在稳定统一的状态下,才能发挥出最高的管理效率,也就是支出最低的管理成本。为做到这点,当某一种政治制度在定型过程中,势必会选择某一种知识体系成为主流,进而服务于全社会。
如果没有比较,制度的好坏无从说起,知识体系的优劣也无从判别,在停滞封闭的社会大都如此。但人类的发展和交流从未停止,渐变(量变)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只是突变(质变)更吸引眼球。以种群数量增长为指标,不难判断,人类在政治制度和主流知识体系的选择上,总体处于进步之中。还可以进一步量化到经济总量、劳动生产率、财富分配的平均数和中位数、管理成本总量、单位管理成本等具体指标,也能得到同一判断。
巫学时代的某一地区,既无统一信仰,也无统一民族,国家的概念非常初级。所谓的王朝帝国只能以军事强硬手段扩张和维持,更多时候呈现出分割状态,政治制度管理效率极低。如今在印度和南部非洲的某些地区仍存在这种现象。
神学以一神论为核心,信仰唯一的神,在精神层面力求统一。为提高行政效率,实现政教合一。虽然政令难以做到全覆盖,但至少神的旨意可以传达到位,进而实现分割地区的有效连接。如今伊斯兰世界的很多国家还是如此,尤其在经济落后的部落地区最为明显。
哲学本身并不强调信仰统一,但这点在政治上却经常被异化。哲学在实践中的巨大作用是帮助建立和维持民族性国家,突出政治统一(不是极权概念)的重要性,力争管理能力能够从权力中心直达地方基层单位。如今发达国家及部分发展中国家基本处于这种状态。
科学的知识体系在某些国家和地区是否已经成为主流,现在不好做出明确判断,但是在有些方面已经确立了无可撼动的主流地位。如新技术研发、食品药品安全管理、医疗卫生等领域。而且越是发达国家,主流地位越明显。
通过以上分析,不难看出存在这样一条历史脉络:社会发展,制度定型,选择主流知识体系,社会再发展,制度改变,主流知识体系出现更替。也可以表述为,综合技术水平决定生产水平,生产水平决定制度水平,制度水平决定主流知识体系水平。同时逆向影响也存在,但弱于正向影响。这只是最笼统的概括,具体情况要复杂得多。
另外还有不能忽视的地理条件因素。比如平原地区的单位管理成本要低于山地、草原、荒漠地区,所以会出现中国跳过神学,印度停留于巫学、伊斯兰世界停留于神学的情况。而欧洲的地理条件更利于航海业、商业的发展,对催生和发展科学有重大影响。
不同知识体系的进步关系虽然明显,但是社会发展不可能一蹴而就,各种差异和不平衡都长期存在。一个地区的政治制度只能是妥协的产物,难以做到最好,却要力争避免最坏,所选择的主流知识体系也只能是妥协的产物。为了社会稳定,当主流知识体系地位稳固时,也会像政治上宽宏大量一样,包容其它知识体系的存在,只是不经意间会“养虎成患”。
有妥协就有斗争。政治斗争的本质是利益之争,所展现出的最高层面是知识体系之争。历史中的巫巫、神神、哲哲之争不是本文关注的重点。从巫学、神学、哲学、科学的斗争史来看,在主流知识体系受到威胁时,会采取压制手段。例如当巫学是主流时,会压制神学;当神学是主流时,不仅压制巫学,还压制哲学、科学;当哲学是主流时,会压制巫学、神学,还会压制科学。这种斗争往往伴随着政治、军事斗争,有时候难免血流成河。
如今科学已经跃跃欲试,人类再次面临理性选择。那么科学何时才能成为主流?或者说科学与政治如何互动,形成什么样的政治制度,才会选择科学?
进化的阶段性结局
科学受到政治的青睐现在是常态。但不论是主动还是迫不得已的利用,科学远还没有达到成为社会主流知识体系的程度。由于科学的诞生和发展长期是去政治化的,所以能与政治联姻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这与巫学、神学、哲学有本质不同,而它们可以说是为了政治才出现的。
长期远离政治,首先源于科学的研究对象最早是自然,后来才加入社会内容。虽然科学的知识体系还在不断完善之中,也存在各种不足,但是其理性、客观性、标准化程度是巫学、神学、哲学无法相比的。这三者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并无本质差别,互补性很强,造成对三者的区分都存在严重的主观判断痕迹(例如本文,对三者的描述就难以做到精准和严谨)。它们不过是程度不同的神学(在中国的语境下统称为“玄学”更恰当),可以分别贴上低级迷信、中级迷信、高级迷信的标签,并不能对科学知识体系形成有效补充。
如果仅限于知识体系的争论,恐怕要落入无休止的口水战。科学的强势在于对技术的指导作用,尽管科学诞生的初衷与此无关。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石是技术进步,主流知识体系的地位和技术进步有直接关系。但是巫学、神学、哲学都是技术进步的结果,对技术没有直接的指导作用。科学则正好相反,几乎是一手创建了工业文明的基础,从而取代农业文明,才有了今日的世界。这种情况与科学诞生之前的经验型技术进步有天壤之别。除了技术,现在科学对社会其它方面的指导作用也越来越显示出优势,并且正在进行全方位渗透。正是由于科学的出现,改变了游戏规则,才将此前技术、生产、制度、知识体系间的直线形双向互动关系,进化成环形双向互动,因此大大加速了社会发展。
科学对社会的积极作用,引发了全球新无神论运动的兴起,目标之一就是要将科学知识体系确立为社会主流。所有阻碍这一目标的势力,都将成为无神论者反对的对象,从学术争论引向政治斗争已经不可避免。这不是以往的上下、左右之争,而是真假之争。因为对于科学而言,巫学、神学、哲学都是有意或无意的骗子。
全球现在70多亿人口,不同程度受惠于科学,但是掌握、理解、相信科学的人还是少数。难道科学要借助政治势力,依靠军事霸权,搞几场血雨腥风,来实现自己的目标?如此判断有点杞人忧天。对于因人口和资源矛盾产生的利益之争,技术将在科学的指导下继续发挥重大作用。一方面人类必将认识到地球不能承载更多的人口,会开始主动控制人口增长,另一方面开发新能源,来缓解人口与资源的矛盾,求得平衡。同时,互联网技术大大降低科学教育和普及的成本,无神论者的队伍将逐渐扩大。科学与政治的互动会更加频繁,尽量做到争论而不暴力。但是如果反对者借政治势力以暴力攻击科学,科学只能以暴制暴。
对真假的严格判定,造成科学不可能对政治做出妥协,只能是政治向科学靠拢。而科学自身的统一性和整体性,在指导技术对生产不断提高的基础上,最终将完成全球经济的高度一体化,并帮助政治打破现有的国家概念。在人类追求高效政治制度的目标中,实现大统一、大民主。到那时,人们会发现,科学时代的统一、民主、自由、平等、公正、道德等概念的现实情况,与巫学、神学、哲学时代会有重大差异。科学的主流知识体系地位将在全世界确立,并不断稳固。巫学的占卜、神学的教条、哲学的思辨等等还会存在,不过已无关紧要。
上述过程尽管艰辛,但应该是唯一的正途。相比于历史其它阶段,不会过于缓慢,相反可能极为迅速。这种前景现在听起来有点像天方夜谭,其实在个别地区已经初露端倪。基于北欧诸国人口、资源、技术等综合优势,以及无神论者比例最高,极有可能率先进入科学时代,进而影响全球。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从巫学发端,到科学收尾。作为终结者,科学为人类文明史做出一个小结,但这绝不是最终的结局。对于更为长久的未来,这只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作者: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