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莉音网红其实是大妈?社交网络是如何扩大虚假的自我的?

近日,一位斗鱼游戏女主播“乔碧萝殿下”直播翻车的瓜突然出了圈。

乔碧萝平时直播从不露脸,一张gif图片就是头像,但是声音软糯好听,惹得屏幕后垂青她的粉丝们也是浮想联翩。她会放一些照片,有意无意暗示自己的“美”,并把“订阅十万才会露脸直播”作为噱头。

于是就有网友线下邀约想见一面,这位女主播居然一开口就要价10万。

部分气不过的网友指责她是在公然开“卖”,她也一本正经地回怼了过去。

然而戏剧之夜居然说来就来,当天晚上她和另一位小姐姐开启双人直播(连麦PK)的时候,对面的小姐姐一连麦就惊呆了,居然有人素颜直播?然而乔碧萝以为自己的脸仍被动画头像贴纸挡着,全然没有察觉到对面小姐姐的尴尬和帮忙圆场。但真相是,双人直播时头像功能其实是没有用的……

真面目就这样突然公之于众了,画面是下面这样的:

对面的美女主播难以置信地提问“你这个头像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啊?”

“乔碧萝殿下”还全然不知情,硬生生地向直播中的另一方解释着如何贴头像,并且煞有介事地说“因为我放了一个上去,我不能露脸,我要过10万订阅才能露脸,本来我是个颜值主播的。”

此事一出,直播间宛如大型鞭尸现场,曾在她榜单第一,送礼物最多的粉丝,可能因为打击过大直接注销账号成了隐身人。

曾支持过她的网友们都接受无能,原来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乔碧萝殿下”在事发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长得好看”,还发了许多照片和视频来证明自己。

大部分被迁怒的网友们真正在意的点其实是,你如果不“漂亮”就不要装作漂亮,还要以此作为手段来牟利。

这让我们想起了无数p了图才能发朋友圈,没有“标配”生活那就装作有发动态的朋友们。我们似乎习惯了在网络的世界里扮演另一个让自己更满意的角色。

身边就有一个朋友圈“小红人”——几乎每一条她的朋友圈都是高赞。有度假时灿烂的笑脸,有新入的包包鞋子可以晒,经常出席峰会和行业论坛,还有和男朋友的红包转账记录截图。此外,她也是一个很有自己的生活品味的人,看歌剧、电影节、插画油画等等。

好几年没有生活交集,我通过朋友圈了解着她的生活状态,觉得她是元气满满正能量的典范了——直到有一天深夜,我无意间刷到她刚发送的一条状态。

她说,深夜应该没什么人看吧,那就让我吐吐苦水好了,然后她写了感情中的困境、工作中的焦虑。这条消息几分钟之后就被删了,我想了想还是小窗她问候了一句,结果她对我说了很多——她说,这些话根本没办法往朋友圈里发,也不知道可以对谁说。

第二天早晨,她的朋友圈又回到了岁月静好的推送模式。

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她——是那个在朋友圈里的她,还是那个我在深夜撞见的她。我相信都是真的。只是,她会觉得自己在朋友圈里的样子很假,却好像也不知道如何去袒露一个更全面和真实的样子。她并不享受这种扮演,但朋友圈里的那个自己,仿佛有着某种惯性,始终一致地存在着。

其实仔细想一想,很多人会有和她类似的感觉。社交网络上的自我,远远不是虚假这么简单。人们在社交网络上的“自我”,是有自我进化能力的,甚至已经挤压了真实的你可以存在的空间。

我们今天就来聊聊社交网络上的“虚假自我”。

没有一个人是没有“虚假自我”的。即便是非常真实的人,也会在一些场景里,展现出背离“真实自我”的表现。

心理学家Higgins在1987年就提出了著名的“自我差异理论”。自我差异理论提出,人们会把“现实中的自己”与“他们内心对自己的标准”做比较。

而自己和那个标准之间的差距,会带来一系列不适的情绪,比如抑郁、羞耻、失望等。

自我差异,指的就是真实自我和内心标准之间的差距。Higgins提出,人们会有天性的动力,去弥合两种自我之间的差距(Higgin,1987)。

如果,内心关于自我的标准,可以基本由自身定义时,人们缓解差距的一种策略,是降低内心的标准。

但当“好的自我的标准”更多地被外界定义、而提升现实的自己又需要时间,人们会选择用“印象管理”的策略美化自我,直接在他人面前构建出“理想自我的表象”(Tesser et al., 2000)。

这种策略化的行为,往往会给人们带来实际的好处。在一些只需要浅浅接触的场景里,比如工作上的合作、或者短期的约会关系等。

* 社交网络扩大了虚假自我

在过去,即便我们想要采取印象管理的策略,我们塑造自我的手段还是很间接。毕竟,我们无法在短时间里,就呈现很多关于自我的信息给对方。在浅交往的关系里,我们很难给对方留下一个完整的印象。

但社交网络,给了广大戏精们发挥的舞台。从文字到图片,从图片到视频。从ps到功能日益完善的美颜滤镜——你多久没有见过手机自带相机镜头里的自己了?最后还有一个大招:分组可见。从此在不同的人面前做不同的自己,不是梦。

这些精心挑选并呈现出来的碎片信息,实际上是一种高度的印象管理——严密操控po文读者感受和思维,去有意识地引导读者认为这些片段就是po主的整个生活状态(Tesser et al., 2000)。

而且这件事正在变得太过容易——我们似乎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呈现出理想中自己的样子,那我为何还要让别人看到不够好的自己呢?

*点赞:实时的反馈推进网络自我的进化

“点赞”从本质上改变了人们存在的方式。人们有时会在发完一条状态以后重复刷新页面、计算赞数——尤其当人们觉得这个状态的表达和“自我”关系深刻时。

点赞把他人对自我的反馈变得无比及时、直接、显著。赢得他人认可的本能,不知不觉中就通过这个机制驯化了我们——让我们感到压力,撤掉那些“不被点赞”的状态,而更呈现受到赞许的样子——很多生活中不是讨好者的人,也无法自控是一个“网络讨好者”。

*监察:更多的他人监察与想象中的自我监察

现代网络的透明性和开放性,为社交媒体用户带来了时刻存在的隐形观众——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发的哪条状态、在何时、被谁、怀着什么样的态度观看了。这些真实生活中不可能大量存在的隐形观众,营造了一个类似于“全景式监狱”的环境(Gil-or et al.,2015)。

[*全景式监狱/环形监狱:哲学家和经济学家Jeremy Bentham提出的一种理想监狱模式。监狱为环形建筑,环形中间有个灯塔式观察台。监狱的窗户被精心设计,使得监房中有强光照入,犯人看不清观察台上的人是否正在看着自己,而在假想中始终担心自己正在被监察——从而自我规训。]

哲学家Michel Foucault(2013)强调,这种“全景式监狱”重点不在于监狱,而在于“因为感到被注视而带来的心理影响”。在人们持续地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的情况下,会自主监视自己去做权力(power)认可的事情。由此,它被认为是一个完美的权力实施机构,只需要一双“权力的眼睛”就可以控制所有人的行为。

在社交媒体上,这双权力的眼睛无处不在。Foucault(2013)的权力理论认为,权力不是一个固定的机制。权力是一种关系,每个人都同时是这个关系网上的权力施加者和权力被压制者。

虽然社交媒体上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喜好的权力,但也在承受着他人行使批判自己的权力。因此,在社交媒体上与大多数人喜好相似的人,可以更多表达自己的喜好、更少的被批判,从而站在权力关系网络的更有利地位。

在社交媒体平台的用户界面和算法设计下,往往会形成一种特定于在某个平台的“大众偏好”。这些大多数人的喜好,建立起了一个微型社会机制和这个微型社会中的行为准则,进而限定了每一个人的行为 (Kalsnes, 2016)。

比如说,大多数人们发到朋友圈和微博的内容就是不一样的,因为这两个平台上大部分用户喜欢的东西(“调性”)不一样。

在权力面前,人们在社交网络上真正想说的话和想做的事,都被会被不自觉地自我监察、自我妥协掉。

印象管理,从来都不是只与自己相关的事情。那些有时我们自己都说不清原委去塑造虚假自我的举动,与社交中的他人有关。

社交媒体的问题在于,它给人们营造了一个永不下线的社交平台、高度创造的空间、实时的激励、以及更严格的自我监管。

这是最好的时代——在现代科技和人工智能的帮助下,人的社交圈变得更为宽广。即使身处地球的两极,也可以虚拟出天涯若比邻。但这也是最坏的时代——人与人的关系流于表面,高度依赖于社交媒体来维持自己的人际关系。

很多人都依赖于这些高度拟真、永不下线的社交媒体来维持关系。也进而提醒自己时刻准备好图片、po文、视频等塑造出的、具有高度一致性、和高度拟真的虚假自我,准备好时刻被他人的眼光所检阅。

有的时候,虚假自我存在的时间之长、拟真度之高,慢慢就连自己都信了——你可能已经忘记了真实的镜头里自己长什么样了。

1.社交网络上虚假自我的过度存在,会提高人们自我厌恶的水平

在社交上不断美化的理想自我的行为,实际上抬高了理想自我的标准,进一步加大了“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的差距。

也许在塑造虚假自我的时候,人们可以收获一些当下的快感。但这样的快感和对真实自己的满足感是截然不同的。快感会在人们必须面对真实自我的时候消失殆尽。甚至会进一步提醒,他们的真实的自己有多让令人失望。

因为人们长期作为社交网络里的人设存在,真实的自我无处安放,就会让人的存在感降低。人们因此感到空虚——只有当真实的自我与他人发生链接,我们才会感到满足。

2.降低自我成长的动力

现实自我和理想自我的差异,并不只有负面影响。从积极的方面来看,这个差异的存在,给了人们努力的方向。

但社交网络上那个“更好的自己”的存在,让一些人逃避了在现实中改善自我,并沉溺于从假象中。

一个恶性循环:沉迷于虚假自我的快感-削弱提高真实自我的动力-对真实自我更加失望-渴望更多虚假自我带来的快感。

网络社交媒体上的虚假自我,的确是一个问题。但网络、社交甚至是虚假自我都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甚至虚假自我在某些时候,能够帮助我们更得体地应对不同场合。

真正的问题关键在于,如何不让社交媒体上的虚假自我去控制、操纵我们的想法和行为。这需要我们保有自己的真实自我,对自己的理想目标都应该保留更多出于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决策。

根据社交媒体上虚假自我的独特现象,Osborne (2016)给出了5条具体的意见来帮助我们在网络上赋予真实自我更多空间:

1.知道你每一条po文背后的动机。

当动机和优越感或者价值感的需求有关,说明这条po文可能已经背离了你记录生活、分享想法的初衷。

2.直接把一些有趣的内容分享给群聊或者个人。

你会在这些人真实的非单方交流中获得更多真实的想法,远比非黑即白的“点赞”的反馈有意义。

3.关闭数字性的提示设置。

尽量不要专注于被直观、可计量的反馈。

4.屏蔽你认为格外虚假、表演型的社交媒体账号。

不要拿自己的真实人生和别人精心设计的内容作比较。

5.发展更多的线下社交。

用心感受到真实可触的情感,他人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评判自己的。

做真实的自己是很难的。在众人的注视下(即便是想象中的注视)更难。在社交网络上,我们都可以享受它与真实世界有所分割带来的空间,但希望你能保有明辨自己的智慧和不为他人撼动的勇气。

你可以选择做一些策略性的事情,但你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这样你才不会与自己的存在发生脱离,从而陷入空虚和自我厌恶的深渊。

以上,晚安~

KY作者 / 缩飞

编辑 / KY主创们

References:

Gil-Or, O., Levi-Belz, Y., & Turel, O. (2015). The “Facebook-self”: characteristics and psychological predictors of false self-presentation on Facebook. Frontiers In Psychology.

Foucault, M. (2013). Discipline and punish. Brantford, Ont.: W. Ross MacDonald School Resource Services Library.

Freud, S. (1930). 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 New York: Cape & Smith.

Higgins, E. (1987). Self-discrepancy: A theory relating self and affect. Psychological Review.

Kalsnes, B. (2016). The Social Media Paradox Explained: Comparing Political Parties’ Facebook Strategy Versus Practice. Social Media + Society.

Kantor, J., Jung, C., & Baynes, H. (1923). Psychological Types.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May Ph. D, R. (2015). The Meaning Of Anxiety. San Francisco: Hauraki Publishing.

Osborne, B. (2016). How to be your true self on social media. Goalcast.

Tesser, A., Felson, R., & Suls, J. (2000).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s on self and identity. Washington, DC: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Statista (2017). Daily Time on Social Networking by Internet Users Worldwide from 2012 to 2017. The statistics Portal.

Rogers, C., & Gendlin, E. (1967). The therapeutic relationship and its impact. Madison: Univ. of Wisconsin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