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英国殖民时期,就已经把槟城汕头街起名为“金伯利街”(Kimberley street)。这名字并无特殊含义,只是伦敦一条普通的街道,而且在南非开普敦、加拿大BC省和香港尖沙咀,都有同名同姓的道路,
这符合英国人头脑简单的起名习惯,直接搬个国内的地名充数:比如New York(纽约)、New Jersey (新泽西州)、New London(新伦敦)、New Haven(纽黑文)……
但槟城华人们却并不买账,百年来,坚持称它为“汕头街”。原因很简单,这里长期有潮汕籍华人做夜市餐饮摊档生意。或许是因为在这里能吃到正宗的汕头口味,又或许是华人们心目中,这已经是槟城的汕头租界,总之,汕头街之名因潮汕美食而起,而南洋正宗的潮汕美食,则依托汕头街被传承下来。
如果白天来到条狭窄的单行线老街,大概会让人失望。老旧的骑楼沧桑斑驳,看起来垂垂老矣。但夜色挂上来之后,即刻换了副模样,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就连旁边几处深巷,都是险险窄窄地停满了车子,一位难求。
潮汕小城的夜市既视感立马扑面而来。
01
潮汕的勤奋
/ 鸭粥、粿汁/
潮汕人的勤奋,在汕头街展露无余。
所有店铺的华人老板,都恨不得一个人顶两个用,手脚麻利地收账、切配、烹饪,一气呵成,手法之娴熟,让人眼花缭乱。
而印度裔或者马来裔的伙计们,则形同梦游地端盘子、找零,还经常出错
比如售卖鸭粥粿汁的这家,就是典型的例子。
所谓鸭粥,就是加了鸭肉鸭杂的粥,入口绵软,是广东地区最常见的宵夜。但粿汁就是潮汕专属了。
“粿”与“粉”类似,与后者的区别是,除了主料米粉之外,还加了一定比例的面粉、薯粉。所以口感更具弹性。海南、广东地区大多称为“粄”,只有潮汕和闽南才叫“粿”。可加汤可干拌可炒。
粿汁由粿片、卤水和卤料三个部分组成。粿片,是蒸熟切成四方片的粿,至于卤料,常见的有卤猪肠、卤肉、卤猪头皮,卤鸭肫、卤蛋、卤豆腐泡、卤鸭、卤豆乾等,卤水当然就是卤料时的酱油色汤汁了。
店主手脚极其麻利,煮粿、加料、浇汁,热乎乎的吃上一口,咸香入味,回口还有淡淡的甜味,如果还不过瘾,再加上一只鸭腿,卤制的火候十分到位,汁水的味道已经浸到了每一条肉丝之中。
潮州方言里,“汁”与“杂”同音,粿汁其实不是粿汁,而是“粿杂”。
这样一道充满了乡土风味的小吃随先辈漂洋过海落地生根,又如何紧紧捉住了一代人的味觉乡愁,在地图上以“饮食”标签了一段段不容抹煞的移民史,让身处不同时空的后辈还能以“食物身份证”去阅读过去,真是一件甚为了不起的事情。
02
潮汕的安逸与团结
/ 炒粿条、四果汤/
在汕头街,很容易体会到潮汕人的性格,比如安逸、比如团结。
短短百米的街道,所有档口的利用率都是最大化的。店内店外摆上桌椅,你卖饮料、我做炒粿条、他煎蚝烙,分工合作,但术业有专攻,力求达到经济效益最大化。
比如炒粿条铺和四果汤店的配合,让人叫绝。
和粿汁类似的炒粿条是最好吃的。和广东人吃完牛肉火锅之后,附带的那种加了牛肉和芥兰的炒牛河不同,潮汕的炒粿条要浓墨重彩得多。
先爆香大虾和蒜米,然后加入豆芽、粿条、韭葱翻炒,这时候店主会问“鸡蛋鸭蛋?”鸭蛋要另加一马币,任君喜欢。
最后,加老抽生抽辣椒粉等调味,再加点睛的加蛤蜊、猪油渣和几片香肠。大锅要翻炒得乒乓作响,让人不由担心锅子被敲破,带着表演性质。但只有这种旺火急炒,才能翻腾出浓郁的镬气。
店主在摊档旁挂出了从前的老照片,从他的父亲开始,传承到现任54岁的摊主,已经有40年、两代人之手。恐怕也只有南洋华人,才有这份安逸度日,长久经营的心态。
炒粿条背后的店面,就是著名的四果汤,按照汕头街默认的规矩,买了炒粿条,是可以走进背后的店铺里吃的,但必须再买一份本店的食物。
四果汤是发源于附件漳州的小甜水,在临近的潮汕地区也很流行,龙眼、银杏果、红豆、莲子四种干果,加糖水炖的汤,想不好吃都难。
马来是热带国家,气候炎热,四果汤的标配是冰块店主把冰块放在双层塑料保温桶内保温,随用随取。以勺子铲下去,舀起冰块哗啦哗啦的声音,异常悦耳,确实是消暑良品。
尤其是一口充满烟火气息的炒粿条,再一口轻灵的四果汤,一清一浊、一浓一淡,相得益彰。
03
潮汕的传统
/ 卤鸡脚、粿条汤、蚝烙、肉骨茶/
汕头街上,偶尔也会出现来凑热闹的白人。
我遇到一个金发美女,似乎对中国人的食物饶有兴趣。但东张西望了半天之后,最后选择了一份炸鸡,默默坐到角落去吃了。
很多中国人专属的食物,在洋人们看来,是不可理解的。
比如,堪称汕头街地标的天皇鸡脚粿条汤。
主角的这份鸡脚简直经典,鸡脚已经卤到脱骨,轻轻一抿肉就下来了。卤鸡脚的卤汁咸甜交融,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粿条汤里的粿条和炒粿条不同,有点类似米粉,更有嚼劲。门口等位时就见员工在倒汤渣子,汤底用猪骨、鸡骨、鸭骨一起熬制成,清澈却鲜浓。
8.5马币一碗,配料有三种:鳗鱼丸六粒,肉扎实而不脆,刚刚好是我喜欢的那一种丸子口感;肉碎是将猪肉压在平锅上变成薄薄一片的“扁肉碎”;还有鸭肉和杂碎。
蘸料只一种,蒜米青椒酱油,鲜而不辣,和鳗鱼丸尤其搭调。
中间一小撮炸蒜是点睛之笔,它是整碗汤粉唯一的烟火气,一点点足矣。
华人做生意很灵活,一份吃了不够,问老板娘,可不可以再来一份,只要鱼丸,老板娘风风火火答曰:“没问题,6块5就好啦!”
蚝烙也是老外们不吃的,生蚝在他们眼里,只能烤和生吃。
但潮汕的蚝烙却在汕头街展示得无比细致,将木薯粉浆和鸡蛋在平底锅上炒拌,加入蚝仔,煎至金黄,配上两碟酸甜辣酱,而非鱼露和香菜。
还有加了各种草药的肉骨茶,也让外国人退避三舍。汕头街的肉骨茶分干、湿两种,干肉骨茶类似于广东的啫啫煲,浓油赤酱,有淡淡的药味。
湿肉骨茶更好吃,白胡椒味浓,有隐约的药材味,汤里有粉肠排骨猪肚,炖得火候刚好,肉不会烂也不会柴,汤是所有精华的所在,吃了肉,再喝汤,这是广东人最爱的“靓汤”。
汕头街吃了一遍,从傍晚6点半,吃到晚上11点半逐渐打烊,和汹涌的人潮们一起退去。熙熙攘攘中,不知谁播放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有种让人觉得惬意舒坦的氛围。
End
潮汕话里有句俗语“平安当大赚”,意思是指一个人如果身体健康、家里平安,那么他就得到极好的本钱,不用破财,也就等于赚钱了。
在物欲横流的国内,或许已经很少能感觉到“平安当大赚”的心态,但意外地,南洋这一条仅百米长的“潮汕租界”里的潮汕店主们,倒把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文字:魏水华
图片: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