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半虚构故事
这是麻烦解决师的第7篇委托记录
时间：2017年10月-11月
地点：成都
人物：林欢，郝玥，唐一刀
全文 11470 字，阅读约需12分钟
离开北京去成都读大学的时候，我在笔记本上记过一句话——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深夜翻出这煽情的句子，还硬拉着郝玥喝过几杯酒，流了几行泪。
工作后我才明白，这泪流早了，剥削不分四季，只有淡旺，再无双休。
从七月开始，宋修齐，罗伊，凌斐的几个委托任务交叉并行，忙得天昏地暗，一天都没休息过。
好不容易所有委托都结单了，我彻底瘫在家里，能躺着绝不站着。
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钟禹寒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帮下忙，我一哥们儿收到了匿名恐吓信，把他刚怀孕的未婚妻吓得够呛，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事儿！快走！”
我和郝玥一脸懵，随便换了件衣服就被钟禹寒塞进车后排，他开车向东驶去。
路上，他给我们说了下情况，出事的是他一好哥们儿。
两个月前，他哥们儿刚和女朋友订婚，突然开始收到恐吓照片，每周都会寄到他家里，而且收件人还写的他未婚妻名字。他哥们儿是行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想事情闹大，就自己找了私家侦探调查。
没想到，钱花了好几万，连寄照片的人的影儿都没摸着，私家侦探那边还不停要加钱，说他这个情况严重，不尽早把人找出来的话，不知道那人还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网上私家侦探多为骗子
他哥们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自己是被私家侦探坑了。偏偏这时候未婚妻检查出怀孕，他哥们儿彻底慌了神，就找来钟禹寒帮忙，请他支招，于是钟禹寒又找上了我们。
我说：“不是，你哥们儿是干什么的呀，怎么过得跟演电视剧一样？”
钟禹寒一脚油门，“整形医生。”
★★★
车开进了太古里附近的一座地标式超高层公寓楼，钟禹寒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带我们乘电梯上了29楼。
出电梯左转第一户，门没有锁，我们直接推门进去。
家里装修不错，跟五星级酒店样板房似的，黑色的地砖能把人影照出来。进了玄关就是客厅，客厅特别明亮，两面都是落地窗，一男一女就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大理石茶几零散地摊着三四张照片，旁边整齐地码着两摞东西。
钟禹寒介绍他哥们儿姓唐，人称唐一刀。我暗自猜测不知是手起刀落，还是刀下留人。
唐一刀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是他的未婚妻，叫张玲娜。
没有多余的寒暄，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唐一刀沉声说：“今早又收到一个快递。”
唐一刀把桌上散着的照片叠在一起，递给我，“快递里面有一个黄色牛皮信封，信封里是四张照片和一张打印纸。这个就是这次的照片。”
我接过来一看，是常见的5寸照片，最上面一张是一处身体部位的特写，凸起的圆弧型皮肤下方横着一条4cm左右暗红色的伤疤。再往后面翻，余下三张也是从不同角度特写的这条伤疤。乍看不觉得很恐怖，多看两眼，才觉得这伤疤在嫩白的肌肤映衬下，显得异常突兀狰狞。
我问：“这照片是什么意思？用伤疤恐吓你们？”
唐一刀递过来一张白色A4纸，上面横排打印着三个加粗的大字和一个问号，几乎占满了整张纸，写着——我美吗？
林欢图丨美吗？
看完照片再看这张纸，真的是格外瘆人，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唐一刀解释道：“你拿的照片上的伤痕，是做假体隆胸开在乳房下皱襞的切口留下的伤疤。胸部置入假体可以选择腋窝切口、乳房下皱襞切口和乳晕切口。一般选择腋窝切口，操作难度大一些，但是伤口比较隐蔽，不太看得出来。这不知道是谁做的手术，图简便，直接在乳房下面切，这伤疤这么大根本遮不住……”
丰胸切口示意图
郝玥打断他：“这不是你做的手术？”
唐一刀摇头：“我不会砸自己的招牌，也不知道是哪个歪货做的，完全就是学艺不精！”
我们觉得更奇怪了，不是他做的手术，为什么把照片寄到他这儿来？收件人还是他未婚妻。
我拿起快递单看，寄件地址是成都某条街道XX号，寄件人一栏写的是“艾美”，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我问张玲娜：“你认识谁叫艾美吗？外号也算。”
张玲娜摇头，我又问：“那个电话你打过吗？”
张玲娜说：“打过，是空号。”
唐一刀指着茶几上分别叠好的快递单和照片说：“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收过9次快递，每次里面有三到五张照片，合起来共有39张，都是艾美寄来的，寄件地址就在成都，但每次都是不同的地方。”
我把那摞照片拿起来，同样是5寸的照片，合在一起差不多有半指厚。我粗略翻了下，都是各种伤痕的特写，面部的肢体的都有，像割双眼皮留下的一道白痕，抽脂留下的褐色圆点疤。
我把照片递给郝玥，她皱着眉看了会儿说；“这些伤痕都是手术失败后留下的吗？”
唐一刀回答：“算不上失败吧，如果动刀子的话都会有创口，但通常我们会把伤疤留在不明显的地方，比如口腔，鼻翼，腋下。不过个体有差异，有些人就是疤痕体质，随便一个小伤口都留疤，有些恢复得很好，基本看不出来。”
我又翻看了下快递单，一时间好像有些思路，但又抓不住实质的东西。
我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唐一刀，“不对，照片都是寄给张玲娜的，她也是整形医生？”
“不是，玲娜就是个普通公务员，朝九晚五的，根本没接触过这行，这明显是冲我来的。”
说到张玲娜，唐一刀的情绪紧张起来，握紧了张玲娜的手。
钟禹寒走过去拍了拍唐一刀的肩膀，转过头来跟我们说：“老唐病急乱投医，他已经找了两家私家侦探，啥也没查出来。现在报警也没办法，一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光靠这几张照片，根本谈不上恐吓；二是老唐在XX医院（公立三甲）上班，这事要闹出去，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风波。这才想找你们帮帮忙。”
我和郝玥都犯难了，这算是正儿八经的“案子”，和我们之前接的委托很不一样，更像是私家侦探的活。
唐一刀深呼吸了一次，放缓了语调：“我已经请好假了，先带玲娜去大理那边住一段时间，就当散心了，这边有什么也不会威胁到她。想麻烦你们，尽快帮我把寄照片的人找出来。”
钟禹寒在一旁帮腔：“嘿，你俩的办事能力我绝对放心，只管放手去查，我也会帮忙的。”
说实话，钟禹寒之前真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们什么事他都当作自己的事在办，毫不含糊。难得一次向我们开口求助，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
郝玥一咬牙：“成，这单活我们接了。”
唐一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把一些细节和自己的猜测给我们详述了一下，最后签了任务委托协议，委托我们帮他找出寄照片的人，定金两万块。
★★★
签好协议，唐一刀和张玲娜都站起来，礼貌地送我们出去。从进门开始就特别紧张的气氛这时总算是轻松了些，钟禹寒突然问：“你们之前都不认识唐一刀吗？”
我和郝玥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为什么会认识他？”
钟禹寒笑了一下：“一刀兄很有名的，在春熙路，只要你喊一声唐一刀的名字，一半的姑娘都得大惊失色，掩面逃走。”
我完全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难为情啊，就怕被一刀兄认出来，诶诶，你不是在我那儿整过容的某某吗？”
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位唐一刀先生。
他大概1米7出头，偏瘦，穿了件浅蓝色衬衣外搭深蓝色羊绒毛衣，黑色休闲裤。有点娃娃脸，眼睛圆圆的，钟禹寒说他快四十了，根本看不出来，顶多也就三十出头，皮肤光滑又紧致，比女生的皮肤都好，只有靠近才看得到眼角的一些细纹。我不禁默默感慨，医美还是很有效的。
最瞩目的是他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皮肤保养得很好，一点死皮都看不到，薄薄的皮肤下面隐约可见凸起的青色血管。要让手控们看到这双手一定会发狂，什么娱乐圈第一美手凯凯王都被比下去了。
娱乐圈第一美手凯凯王
唐一刀左手戴了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手串，说话的间隙，他把佛珠拿下来细细磨蹭，佛珠已经上了一层包浆，隐隐有些光泽。
总体感觉，这真的是一个温柔又优秀的医生。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帮他解决眼前棘手的麻烦。
★★★
事实证明，逞能一时爽，实操火葬场。
刚回到家，我爆棚的正义感就已泄得差不多了，愁眉苦脸地问郝玥：“这单活到底该咋做呀？咱俩真成私家侦探了吗？”
郝玥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眉心，“别皱眉，看你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放心，我心里有谱，这人啊，不管做什么事总会留下痕迹，我们先按常规的路子查一下，不行再想办法。你以为那些私家侦探很Diǎo吗，多的是上不了台面的半吊子，还不如我们呢。”
我就欣赏郝玥这谜一般的自信。
当晚，我们理了理思路。一共有三个方向：唐一刀，张玲娜，快递照片。
照片是直接寄给张玲娜的，她是本地人，小康家庭出生，在事业体制单位工作，不是什么重要岗位，没有复杂的竞争关系，圈子也小，平时接触的人不是同事就是多年老友，社交关系再简单不过。
根据照片和留言，几乎可以确定是冲唐一刀去的，从他亲近的人下手，威胁的意味更浓，这一点唐一刀的分析和我们一致。
其次是快递照片，这是条最直接的线索，查出寄件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但问题是如果真这么简单，唐一刀也不会在私家侦探上栽跟头，又找上我们了。
我们翻了翻手上的9张快递单，唐一刀机智又谨慎，从第一次张玲娜收到恐吓照片，他就小心地留存了所有的证据。
快递单上寄件人名字叫做艾美，寄的都是同城快递，不过每次寄件地址都不同，成都东南西北的街道都有，选择的都是一些小快递公司。我们猜想，之前唐一刀请的人顺着这么明显的线索查都没查出结果，可能是小公司的寄件流程不像大公司那么规范，留下的信息太少，所以才找不到寄件人。但这条线索我们不能放过，必须自己去彻查一遍。
除了这两个方向，最后就是唐一刀这个人了。
他是一个整形医生，收到的又是整形手术后出现的伤疤照片，最大的可能就是医疗纠纷，患者报复。
虽然唐一刀说照片上的手术都不是他做的，但纠纷这种事情真不好说，保不准啥时候他就被人记恨上了。
综合分析下来，排除与张玲娜有关，我们决定从唐一刀本人和快递这两条线索入手。
★★★
查唐一刀不难，毕竟在业内有名，资料网上都有。
他的履历非常光鲜，本硕博连读，27岁就拿了博士学位，不到40岁已经是某三甲医院的主任医生，拥有十多年临床经验，是少有的能做削下颌骨这种四级手术的医生。不过削脸的没那么多，他最擅长的还是隆胸和面部综合整形。
科普一下整形手术的难度级数，一般由易到难分为四级——
第一级操作过程不复杂，技术难度和风险不大，比如最常见的割双眼皮、去眼袋、隆下巴、打瘦脸针；
第二级有一定难度和风险，需使用硬膜外腔阻滞麻醉、静脉全身麻醉等来完成，比如隆胸、吸脂、阴茎延长增粗、阴道紧缩术；
第三级技术难度和风险较大，因创伤大需术前备血，并需要气管插管全麻，比如全面部除皱术、全面部皮肤磨削术、洗纹身；
第四级操作过程复杂，难度高、风险大，包括包括磨颧骨、磨下颌角、上下颌骨其它成形术、巨乳缩小术、腹壁成形术五项；只有三级整形外科医院，设有医疗美容科或整形外科的三级综合医院有资质开展四级手术。
之前有个超女就是在接受磨颧骨、磨下颌角的手术时出现意外事故，手术部位大出血，血液通过喉部进入气管，造成窒息死亡。J罩杯女孩靳魏坤在美容院做巨乳缩小术，手术失败，导致右侧乳房组织全部坏死。由此可见四级手术的难度之大，不是所有医生都有资格做。
J罩杯女孩靳魏坤
之前钟禹寒说唐一刀有名，讲了个春熙路美女闻名色变的段子，我以为他是为了缓解紧张气氛逗趣的，没想到一查资料，发现唐一刀在行业内还真挺有名。
郝玥本着专业的学术精神，先在百度和Google查了一圈，又去知网和Google Scholar查了唐一刀的学术成果，都找到了对应的在核心刊物发表过的文献，以此看来，唐一刀的职业素养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除在三甲医院任职，唐一刀还在私立美容医院挂职，无论哪一边都是一号难求。我和郝玥根据行情粗略算了下他的收入，他的年收入至少是在七位数以上，算是这个行业内金字塔顶端的大牛。
最关键的一点，至少近一年我们都没有查到有关唐一刀的医疗纠纷，网上都是求挂他的号的。
这让我们又喜又愁，喜的是作为朋友的朋友，看到唐一刀这哥们儿确实靠谱，技艺精湛，没有医疗纠纷；愁的是这条线索又中断了，我们并没有查到可能蓄意报复他的对象。
★★★
查到这里，我们手上只剩下快递物流单这条线索了。
寄件人选用的快递公司小而杂，刻意避开了某丰、某通、某达等几个大的快递公司。
快递单上的寄件地址也很分散，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唯一的共同点是都为同城快递。这显然是为了躲避追查。
就几张物流单，我们也实在看不出更多的端倪，决定去寄件地址查查再说。
第二天一早，我开车载着郝玥，上了二环高架往西，去了离家比较近的西单商场附近的一个地点。
根据地址找过去，是开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市里，店门宽不到一米，两个人并排站着都嫌挤，上面挂着个破旧的广告牌，写着XX物流，和我们手中的物流单能对上。
我和郝玥停好车走过去，我特意留心看了下，门店外面没有摄像头。里面是一个很狭长的空间，左手边摆着货架，零零散散地放着些货物，剩下的空间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行，郝玥走在前面。
不知名快递网点
里面有一个小柜台，一个中年男人正背着身子忙着拣货。郝玥敲了敲台面，男人转过身来，“寄快递？”
“不是，前段时间我收到一个快递，看地址是从你们这儿寄的。”郝玥把手中的物流单推了过去。
男人接过物流单，看了一眼说：“哦，一个星期前的件了，确实是从我们这儿发的，是文件类的东西。”
郝玥瞬间奥斯卡影后附体，眼眶都红了，声音微颤：“师傅，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查一下，这到底是谁寄的？我妹妹一个月前说外出打工，就和家里断了联系，这么久了，我们什么消息也没有，就只收到过从这儿寄的一个快递，里面就一张纸写着‘救命’。我们怀疑她是不是进了传销组织了……”
男人惊了：“妹儿，别急，别急，我先帮你看一下。”
他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登记册，开始顺着日期往前翻，找到了这个单子的寄件人，写的也是艾美，登记的电话号码就是快递单上的空号。
郝玥说：“这名字不是真名啊，号码我们也打过，是空号。”
男人面露难色：“我们这儿并不要求登记寄件人的实名啊，每天那么多件，我们也没工夫对电话号码。但寄出的件我们都有扫描过的，肯定不是啥子危险违禁物品。”
郝玥又问：“那师傅你们这儿有监控吗？我可以看看那天的监控吗？如果是我妹妹，我一定能认出来……”
男人摇了摇头，“嗨，我们这种小门市，哪儿还装监控啊。”
郝玥沉重地点了点头，拿回物流单，谢过师傅后，推着我往外走。
出门后，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我们玥姐这演技，吊打多少流量小花。
接下来一天的时间，我们跑遍了物流单上的地址，东南西北的都绕了一圈，无一例外，都是小的快递揽件门市。不得不说，这个寄件人反侦察意识很强，做事小心。我们找到的门市情况都类似，监控要么没有，要么高糊，要么已经被覆盖，且都没有寄件人实名信息。感觉这次我们的对手不是一般人。
跑完最后一个地址，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中午就吃了个KFC垫肚子，这时候又饿又累，郝玥催着我赶紧回家，点名要吃酸菜鱼。
★★★
回到家，拖着疲惫的身子给郝玥做完晚饭，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不过这个案子始终压在我们心上，来不及休息，我和郝玥又展开了分析讨论。
我失落地对郝玥说：“现在案子又陷入僵局了，咱俩们手上的线索实在是太少。”
郝玥也是把私家侦探这工作想得太简单，存在即合理，真正的私家侦探肯定有一套自己的做事方法。
郝玥也蔫了，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在家窝了两天，这期间郝玥找关系又查了下唐一刀和张玲娜，依旧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钟禹寒给我们打了个电话：“照片又来了！这次是新鲜的！”
唐一刀和张玲娜已经去大理了，家钥匙留给了钟禹寒，让他帮忙看家，如果有快递就让钟禹寒代收。
不知道他说“新鲜的”是啥意思，我们立刻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挂上电话我和郝玥就出发，到咖啡厅的时候钟禹寒已经在角落里的一个卡座上，看到我们后朝我们挥了挥手。
我们坐下，钟禹寒把快递文件递过来，他看过照片，拍照发给了唐一刀后，就又把东西照原样装了回去。
我看了看，依旧是某不知名快递公司的文件袋，快递单上的寄件时间是昨天，寄件地址是天府新区某街道XX号，寄件人艾美。
我顺着他已经撕开的口子打开文件，抽出一个A4纸大小的黄色牛皮纸信封，信封底部还是那张印着“我美吗？”三个粗体黑字加一个问号的白纸，上面有四张照片。
最顶上的一张照片，画面上部分一块类似带气孔的肉色大创口贴一样的东西，下部分一块三角形白色纱布，有些红红黄黄的污迹，我看了两分钟，愣是没看出是什么东西。
对自己动刀的都是狠人
我又看了下底下的三张照片，和之前隆胸疤痕的照片一样，从不同角度拍摄了人面部的一处特写。
看完我还是一脸懵，问：“这是哪儿的伤？”
钟禹寒说：“已经发给唐一刀看过了，他说是一个刚做完整形手术的鼻子。”
难怪钟禹寒说这次是新鲜的，以前照片上的伤痕都是陈旧伤痕。
加上这次的，总共收到了43张照片。郝玥把所有的照片都铺开来，差不多铺满了大半张长桌。
郝玥图突然一脸疑惑：“诶，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照片色温都差不多，以前一张张看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摊一起看，我发现所有照片拍摄的光线都相似，室内暖白光，色温4000K左右。”
色温图
郝玥是专业搞摄影的，对光线的感觉异常敏锐。但是我们都不太了解这是什么东西，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郝玥打了个响指：“简单来说，色温越低，色调越暖，会偏红；色温越高，色调越冷，会偏蓝。不过这都不重要，我想说的是，这些照片应该是在同一个光源处拍摄的，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专业的术语我没有听懂了，最后一句我听懂了。
“你是说，这些照片可能都是同一个人的？”
郝玥点头：“Yep.”
可是……真的有人会在自己身上动这么多刀吗？
还没等我想完，钟禹寒已经迅速把桌面上的照片做了分类，面部的在左边，肢体的在右边，都按部位从上到下的顺序排列。
我们凑过去，看面部的图，从上到下依次有发际线、双眼皮、鼻子、人中、嘴唇、下巴、下颌骨的图，细碎的伤痕都做了特写。
郝玥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我知道了！”
一惊一乍的，我问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她也不说话，只是把所有照片都收拢，装进文件袋，给钟禹寒说我们要去找人，便拉着我直奔停车场。
★★★
郝玥径直坐上了驾驶位，说：“路不太好找，我开吧。”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她的驾驶技术……还没想完，车猛地启动，一阵推背感，我赶紧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怎么说呢，郝玥就是天赋异禀，可以在城市道路把车开出F1赛车的感觉，所以平时我能不让她开车就不让她开。
开始太紧张都没注意她在往哪儿开，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朝着东南方向的郊区走。
郝玥一路风驰电掣，二十多分钟后，车停在了三圣乡的一个农家小院。
从外面看，这就是一个红砖青瓦的小院落，基本上没怎么装修，在一堆院子里毫不起眼。竹编的栅栏没有关，郝玥直接带我走进去。
大概二十平左右的小院子，没有铺水泥地，只有一条石子路蜿蜒到正房门口。左前方有一个穿着深蓝色卫衣，把裤腿挽到膝盖的小伙，正背对着我们，赤脚踩在土里，摆弄着前面的一堆不知是啥的花花草草。
“大齐！”
小伙闻言转过身来，手上沾满了稀泥，白白净净的，笑起来左脸还有一个小酒窝。
“嘿，你怎么来了。”他把手在卫衣上胡乱地抹了一把，迎着郝玥走来。
郝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朝我扬了下下巴，“这是林欢，我朋友。”
大齐朝我笑了一下，很腼腆的样子。
看来郝玥跟他很熟，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有事找你帮忙，有点急。”
大齐冲洗了一下手脚上的泥土，让我们去里屋坐。
屋子是全部打通的大开间，墙壁粗略地刷成白色，隐约可见底部的水泥。大概五六十平的空间，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画框，中间的画板足有一人高，挂着一幅舞女的半成品；左侧有张木质大长桌，上面还放着冲击钻、锯齿一类的工作；角落里有一个很抽象的白色的手枪和玫瑰的石膏雕塑。
我终于猜到郝玥来找他是干什么的了。
果不其然，等大齐进来，郝玥直接把那些面部的照片全摊开在桌上，“你能不能根据这些五官特写，给我合成一张人像？”
大齐仔细看了下照片，“五官特征没什么问题，但是搭配比例不同，你是要找人么？”
郝玥点头。
大齐说：“那我可以给你多画几个版本，把这些五官按比较常见的比例组合在一起，应该会有一两张是很接近真人的。”
郝玥说：“这活有点急。”
大齐笑了下，酒窝浮现出来，“成，我现在就动笔，三天后给你。”
郝玥又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就知道你是最牛逼的。”
★★★
三天后，大齐给了我们四张A2纸大小的人像炭笔素描。
我不清楚这个大齐是什么来头，但他手下工夫真是没得说。我们给的只有五官局部的照片，他按照不同的比例组合画了四种。看完这几张画我才知道，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巴，按不同的比例分布差别能有那么大。
不过说实话，图片上的四张脸都不难看。因为照片上整后的五官，都称得上是精致。
至于那些伤痕，其实是比较隐蔽的，在眉毛下面或者耳后一类比较隐蔽的位置，如果化妆的话应该能遮掩。
比例最好的那张，可以称得上是大美女了，双眼皮，眼睛很大，苹果肌饱满，鼻梁高挺，鼻头小巧，嘴唇很有肉感，自带弧度。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就是像所有的网红脸一样，不太有辨识度吧，一眼看过去像是一个模子里生产出来的。
素描一角
郝玥把四张素描都拍下来给唐一刀发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唐一刀给我们来了电话，“是她。”
她叫万嘉琪，是唐一刀以前的女朋友，不过俩人已经分手两年了，早就断了联系。
“我不知道她是想干什么……”唐一刀语气里充满失落，“我找不到她，刚去问了一圈以前的共同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近况，也没人知道她在哪儿。我翻遍了万嘉琪的社交账号，不是注销就是改名了。”
电话开着扬声器，郝玥说：“知道是谁就好，她四天前不是刚寄了新伤痕的照片吗？快递是同城发的，说明她肯定就在成都。”
唐一刀愣了一下，说：“对了，鼻子，她刚做了鼻子！”
唐一刀说万嘉琪以前做过鼻子，这次再做，应该是修复手术。修复手术可比新做的手术难度大得多，而且医生不喜欢接盘别人做过的活，通常是以前在哪儿做的，修复手术也会在那里做。
万嘉琪第一次整鼻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所以唐一刀知道万嘉琪以前是在哪家医院做的鼻子。
行业大牛的关系网也不是盖的，他几个电话过去，真的找到了万嘉琪的手术信息。
果然，万嘉琪十二天前在之前整鼻的那家整形医院又做了一次鼻综合整形，下一次复诊时间，刚好是两天后。唐一刀让张玲娜留在大理，自己赶回了成都。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万嘉琪复诊的时候去医院守株待兔。
★★★
那天，黄历上写着，卯酉相冲，煞西，勾陈值日，易曲折阻滞，忌交易求嗣，宜伐木作梁。
我开车，唐一刀坐副驾驶，郝玥和钟禹寒在后排。早上9点45分，我们的车停在了武侯区某家整形医院门口。一眼望去，这家医院规模非常大，里面几栋楼都是他们的地盘。
街上来往的车辆行人不多，出口的行车和行人道都在一个方向，我们坐在车里看得很清楚，倒不担心错过。
万嘉琪的复诊时间是10点整，唐一刀说别耽误她看诊，等她出来再找她。我暗道，医生的职业操守真是根深蒂固。
我们以为这边人少，要找一个人很容易，但我们忽略了这是什么地方。整形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都戴着口罩，鬼知道谁是谁。
至少等的时候，我们完全没看见人进去。我和郝玥仅凭唐一刀的几张旧照，看谁都像。唐一刀和钟禹寒对万嘉琪都比较熟，他们看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10点28分，门口出来一姑娘，戴着黑色口罩，大波浪卷发一直垂到腰部，穿了身卡其色的风衣，黑色紧身裤和低领毛衣，前凸后翘的，踩着双七八厘米的高跟凉鞋，走得摇曳生姿。
钟禹寒在后面拍了下唐一刀的肩膀，唐一刀显然也看到那个女孩子了，犹豫了下，脸上表情很复杂，像是愧疚，又像是厌恶，深呼吸了两次，才打开车门追上去。
“嘉琪。”
姑娘停下脚步愣在原地，但没有转过身来。唐一刀快步朝姑娘走去，中途转身示意我们离开。
我心领神会，迅速把车开走了。路上，钟禹寒给我们讲起了唐一刀和万嘉琪以前的事。
他告诉我们，说唐一刀和万嘉琪在一起的时候，正是唐一刀事业快速上升期。他学历高，自己又用功，什么解剖尸体、缝鱼肠、缝鸡蛋膜的事情都没少干，手上功夫非一般人可比。他有自己的职业追求，一心想提高技术，有钱都不急着挣，跑到川美去进修，人体素描画了一沓，为的就是提高自己的审美。金子总是会发光的，很多姑娘整容只认唐一刀，排着队跑他这儿来挨刀。
医生缝鸡蛋膜
由于职业惯性，他对美女总是特别敏感，走在街上看到一个漂亮的鼻子，都忍不住跟上去想拍照建模。
万嘉琪本来也挺漂亮的，身材又好，他们俩在一起可以说是男才女貌。但是漂亮不是完美，那时候唐一刀年轻气盛，也是有点疯魔了，一心想追求完美。
他给万嘉琪说她哪哪哪不好，完美的比例和尺寸是什么样的。万嘉琪听了唐一刀的话，决定整容。
万嘉琪的眼睛是内双，不太明显，唐一刀就想给她割个双眼皮。对唐一刀来说，这本是个特别简单的小手术，但是当万嘉琪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唐一刀就后悔了，他发现自己做不下去，因为那个人不是单纯的病人，而是自己女朋友，他的手在颤。
手术是由唐一刀的同事帮忙完成的，做得很成功，万嘉琪很满意。
从此，唐一刀绝口不提让万嘉琪整容的事，但是尝到甜头的万嘉琪反而是一发不可收拾，今天想开个眼角，明天想垫个下巴，后天要做个Angela大宝贝的同款笑唇。
唐一刀不给做，她就自己去外面找医生做，做完脸又要隆胸，抽脂，垫屁股。
唐一刀劝了很多次，不要再整了，可是万嘉琪根本停不下来。后来，唐一刀提出了分手，万嘉琪认为那是唐一刀觉得她不够完美。
★★★
后面的事情大概可以猜到：万嘉琪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唐一刀订婚的消息，出于嫉妒和报复心理，开始不停地给唐一刀的未婚妻寄自己整容留下的伤痕照片。
自从那天在医院找到万嘉琪后，这单活就算是结了。听钟禹寒说，唐一刀给了万嘉琪一笔钱，想让她好好生活，而万嘉琪也没有再寄过恐吓照片。
我不知道这是同情愧疚，还是花钱消灾，毕竟万嘉琪整容成瘾与唐一刀有关。
任务最后，实际上人是唐一刀自己找到的，所以任务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因为熟人介绍的原因，唐一刀后来又给我们转了一万，作为酬谢。
再见到唐一刀的时候，是钟禹寒组织的朋友聚会。他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左手戴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
唐一刀一脸喜色地告诉我们他就快要结婚了。
我没忍住好奇，问他：“你整出过那么多美女，为什么最后和从来没整过容的张玲娜结婚了呢？”
唐一刀说：“很简单，我不用在看她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在工作，时时刻刻评判这个假体够不够逼真，够不够自然。那个伤疤够不够隐蔽，够不够小。”
他说完笑了一笑，补充道：“我现在看人就是一堆材料，都麻木了，摸再美的胸都没有感觉。这一行我已经很厌倦了，要不是玲娜怀孕，我可能就辞职去学些天文哲学之类的，再想开点，可能就去青城山出家了。”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我知道他不是真的想出家。青城山是道观，他戴的是佛珠。
后来我和郝玥打听过万嘉琪，听说她拿着那一笔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整容。
*除作者图外，其余图片均来自网络，仅用于补充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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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林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