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废城市”理念溯源:邻避效应逼出“零废弃”小镇?

4月29日,生态环境部会同相关部门确定了11个城市作为“无废城市”建设试点,分别为广东省深圳市、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安徽省铜陵市、山东省威海市、重庆市(主城区)、浙江省绍兴市、海南省三亚市、河南省许昌市、江苏省徐州市、辽宁省盘锦市和青海省西宁市。在我国“无废城市”建设有序展开之际,本文将介绍部分国家和城市在推动“无废城市”建设方面取得的成效和经验,以资借鉴。

“无废城市”概念源于“零废弃”

今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无废城市”建设试点工作方案》(下简称《方案》)。《方案》开篇是这样厘清“无废城市”概念的:“无废城市”是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为引领,通过推动形成绿色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持续推进固体废物源头减量和资源化利用,最大限度减少填埋量,将固体废物环境影响降至最低的城市发展模式。

需要注意的是,我国要建设的“无废城市”并不是没有固体废物产生,也不意味着固体废物能完全资源化利用,而是一种先进的城市管理理念,旨在最终实现整个城市固体废物产生量最小、资源化利用充分、处置安全的目标,需要长期探索与实践。

往前追溯的话,与“无废城市”类似的相关概念都有一个共同的理念源头“零废弃”。这一提法是美国环境学者保罗·帕尔默在上世纪70年代初首创的。保罗·帕尔默是一位毕业于耶鲁大学的化学博士。他在美国旧金山湾区观察到正在崛起的硅谷扔掉的垃圾中,有不少纯度很高的、可以重复利用的化学品,于是便创立了一家名为“零废弃系统”的公司,专门收集和利用这些废弃物。这家公司给保罗·帕尔默带来了世界性的声誉。这家公司虽然后来由于非商业原因停止运作了,但它仍获得了当时“唯一一家用通用方法重复利用所有化学品的公司”的美誉。

把垃圾产生量多少和是否可回收作为购物的取舍标准,这对“无废城市”建设十分有益。

保罗·帕尔默在2007年又创办了非营利组织“零废弃研究所”,继续丰富和发展自己的理论。如今这位老者行踪低调,“零废弃研究所”的网站也罕有更新,但我们仍可以从他所阐述的“零废弃”核心概念中汲取营养:“零废弃”的本质是你使用、购买或者控制任何物品时所负有的责任;要为产品的全生命周期、生态、整个产业或者整个社会去设计;“零废弃”要求对所有的产品重新设计,使产品不产生废弃物,甚至制造产品的流程本身也不要有废弃物;“零废弃”意味着为每种副产品找到用途,设计出来的东西要经久耐用……

从国际上看,“无废城市”尚无统一定义。目前,业界经常引用的是“国际零废弃联盟”组织在2009年修订后的“零废弃”定义:“零废弃”是一个符合伦理的、经济、高效、有远见的目标,引导人们改变日常生活方式和做法,以效仿自然界可持续的循环,所有废弃材料都设计成可供其他过程使用的资源。下面通过三个案例来观察一些国家和城市的做法。

为了从源头上减少固体废物的产生,日本鼓励外国旅行者自带容器购买食品。

意大利小镇走自下而上路线

意大利中部小镇卡潘诺里是采用自下而上的方式实施“零废弃”战略的,而且很具有戏剧性,以至于业界用“参天大树生于毫末”来形容当地的这场环保风潮。上世纪90年代,6万多人的卡潘诺里准备建设垃圾焚烧厂来处理当地的固体废物。这一消息在当地引发了强烈的“邻避”效应,大批民众表示抗议,其中有一位抗议活动的领导者是小学教师洛萨诺·厄科里尼。

意大利撒丁岛的目标是,到2022年把固体废物的分类收集率提高到80%。

洛萨诺·厄科里尼认为,相比垃圾回收,垃圾焚烧增加了资源可持续利用的挑战,焚烧从废弃物中捕获的能量相比于废物回收是相当有限的。在业界专家帮助下,厄科里尼等人动员当地居民阻止垃圾焚烧厂开工,抗议活动很快蔓延到其他三个社区。在厄科里尼的游说下,卡潘诺里2007年成为首个签署“零废弃”协议的欧洲城镇,逐渐跻身欧洲固体废物回收率最高的小镇之一。卡潘诺里“零废弃”战略的实施,离不开强有力的政策推行和广泛的社区参与。在具体的举措上,卡潘诺里首先是挨家挨户收集垃圾。

2005至2012年,上门回收垃圾的做法推广开来。当时,82%的城市生活垃圾被分拣出来成为再生资源,剩下的18%被送到垃圾填埋场。其次是实行“污染者付费”原则与计量收费。2012年开始,一些村民开始遵守“污染者付费”的废物计量收费制度,装有微型芯片的阅读器通过扫描垃圾袋上的标签,来记录每家每户扔垃圾的频率。这种新的收费制度鼓励了更好的垃圾分类和垃圾减量,把当地的资源分类回收率提高到90%。

此外,由于当地厉行节约,缩短了农业供应链。譬如小镇兴建的两个自助牛奶加注站,采用了“短链”食物分配模式:当地农民直接向牛奶加注站供货,提供给消费者,省去了送往包装厂或零售商的过程,居民以更低的价格买到牛奶,农民也能获得更多收益;91%的居民自带容器来购买牛奶,减少了包装盒的使用,创新商业模式避免了废包装盒的产生。由于产生的废弃物锐减,卡潘诺里节省了大批垃圾运送费和填埋费,这些省下来的资金被投入到垃圾减量化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招聘管理人员中,形成了良好的循环。

由于卓有成效地领导了卡潘诺里的“零废弃”运动,意大利人洛萨诺·厄科里尼在2013年荣获戈德曼环境奖。

在卡潘诺里的示范和带动下,现在有上百个欧洲城市加入到“零废弃”战略的行列中来。2013年,卡潘诺里“零废弃”战略的领导者洛萨诺·厄科里尼,荣获了有“绿色诺贝尔奖”之称的戈德曼环境奖。

“零废弃”让法国主妇扭亏为盈

几年前,法国鲁贝市的安德蕾·纽乌加尔过着十分拮据的日子,这既是低收入家庭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也与她和家人的生活方式有很大关系。每个月的头三周,她都要花500欧元购物,然后剩下的一周两手空空。但是,买回来的食物放在冰箱里,有的还没吃就变质了。对她来说,收支平衡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她在自家邮箱里发现了一份实行“零废弃”计划的会议传单。虽然她不清楚“零废弃”为何物,但她还是列席了这个会议,并参加了家庭“零废弃”挑战行动,结果她的生活随之发生了极大改观。

“零废弃”家庭挑战不但使法国鲁贝市的安德蕾·纽乌加尔和家人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经济状况也有所改观。

按照会议上专业人员的建议,她改变了以前乱买一气的习惯。夫妻俩在菜园里种植蔬菜,日常饮食中浪费的食物少多了。生活习惯的改变不仅有利于环境保护,还使安德蕾每个月节省了250欧元的购物支出,以前入不敷出的家庭主妇现在每个月钱袋里都有盈余。

在第二次参加“零废弃”会议的时候,安德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指导了一位愿意加入“零废弃”生活的年轻学生。

在安德蕾和家人生活发生积极转变的时候,正是鲁贝市在固废管理上迈向“零废弃”之时。人口不到10万的鲁贝是法国最贫困的市镇,46%的人口位于贫困线以下。2014年市政选举中胜出的执政联盟,提出了在当地实行“零废弃”战略的主张,并派专人去意大利的卡潘诺里“取经”。在后来的操作上,鲁贝主要走了三步棋。

这种一家一户的简易堆肥设施,在法国鲁贝市随处可见。

首先是将废物视为某种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的产物。当局将目光锁定在废物产生的根本原因上,选择从源头管理废物,联合家庭、学校、协会和企业,做出减少产生废物的承诺。以学校为例,校方配发了可重复使用的餐具,孩子们养成了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员工会把餐余垃圾做堆肥处理。

其次是将鲁贝视为一个生态体系,强调社会与生活方式的全面转型。鉴于所有相关方都是彼此紧密联系的,各方都被纳入“零废弃”战略的实施中,这就促使每一个人改变生活和消费模式,撬动城市代谢产生转变。

最后是发起为期一年的家庭挑战行动,呼吁家庭将其废弃物减半。结果有100户居民先自愿参与挑战行动。市政部门开办多次生活垃圾分类培训会。一年后,家庭挑战行动成效显著:25%的家庭减少了80%的废弃物,另外70%的家庭废弃物产生量减少了50%。

在各方的努力下,鲁贝的“零废弃”战略不仅成为环境议程的一部分,而且也是城镇转型的一部分,因此当地执政党和反对派都高度支持。

瑞典马尔默政府主导“零废弃”行动

城市废弃物管理在从以卫生健康为目标的地方公共服务,向以降低生产消费全生命周期环境影响为目标的综合治理转变的过程中,并没有固定的模式。瑞典城市马尔默的“零废弃”行动在形式上与前述的卡潘诺里和鲁贝差别很大。后两者的“零废弃”战略都由环境意识较强的个人或团体在地方发起倡议和实践,而马尔默的“零废弃”行动主要由政府主导,采用行政手段和经济手段鼓励不同主体减少废弃量。

1992年,联合国发起“世界范围内可持续发展行动计划”。与国际潮流相呼应,瑞典也在选举出了新领导人之际,拿出了一系列的政策与行动,以促进国内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瑞典马尔默市的西港社区被重新规划后,成为向低碳生态城市迈进的样本,被称为欧洲第一个实现碳中和的社区。

马尔默深度参与和引领当地“零废弃”行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重新建造城市的社区空间。例如,马尔默对没落的传统工业区西港实施绿色转型的时候,就在这里新建设的居住区里规划和嵌入了许多可持续发展的创新实践。对奥古斯滕堡这样的老式社区,市政当局借助投资建设奥古斯滕堡生态城,对区域内的老旧住宅进行了系统化的更新改造。其中也引入了许多旨在降低资源消耗、提高社区宜居性的技术方法和管理手段。通过努力,这两个社区都实现了很高的住户垃圾分类参与度。

马尔默的真空垃圾处理系统运行示意图

二是构建影响居民的行为习惯、兼顾居民生活便利与废物回收体系运行效率的城市废物管理系统。居民在家中先按照垃圾分类投放标准,把各种废弃包装、餐厨废物、有毒废物进行分类存放。社区中的回收小屋按照就近布局的原则,分布在整个社区内。西港社区由于具有后开发的优势,因此尝试了诸如真空抽吸的地下管道封闭式垃圾收集系统这样的新技术,可以分别收集餐厨垃圾和可燃垃圾。管道系统通过真空抽吸,将各个投放口的垃圾送到两个区域运输点,再由专业的垃圾运输车拉走。自动收集系统避免了垃圾车在社区内部的通行,也有助于保持社区内的环境卫生。在地方政府主导下,马尔默的城市废物管理系统的内容与形式随着社会环保理念与技术发展而与时俱进,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效果。

三是引入生产者责任延伸制度,这是从源头扭转废物日益增长趋势的必然要求。在实践中,一些企业联合起来建立生产者责任组织,共同承担产品废弃后的回收责任。部分生产者责任组织的回收体系进入社区,成为与城市废物管理系统相平行的废物回收与循环利用体系。生产者责任延伸制度的引入,一方面为地方公共废物管理系统增加了一定的资金来源,另一方面促使企业有动力通过改进产品设计和商业模式的创新,来减少废物的产生,提高了材料的可循环利用性。

瑞典马尔默市的西港社区是在工业废弃地经过彻底整治之后重新开发的新社区。

此外,新加坡、日本等国的城市在施行“零废弃”方面也积累了很多经验,限于篇幅这里不再展开。作为世界上固体废物产生量最大的国家之一,我国部分地区垃圾围城的现象非常突出。随着我国“无废城市”建设的推进,通过借鉴发达国家的经验,相信我国在节约自然资源、建设新的社会发展模式方面,一定会取得不俗的成绩。

新加坡将2019年定为“迈向零废弃”之年,为此当局推行新环保运动与相关津贴政策。

(本文参考了 “零废弃”欧洲网和“零废弃研究所”等网站信息,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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