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头徽的出现到底代表着什么?

史前头徽的出现,看是小事一件,却又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事件!

现代的头徽

在帽子上订上一个徽章,是一种特别的标识,这是头徽,现代更习惯于称为帽徽。说起帽徽,自然就比较好理解了,军士们的帽子上,或者一些特别行业的头饰,这是少不了的装饰,当然它可不仅仅是装饰。我没有用“帽徽”来做标题,是因为这头徽它不仅用于帽子,还可能用于头盔、发带等等。

在额头部位的标识,不论是什么材质什么形状什么纹样,我们都将它们作为头徽认知。当然本文讨论的头徽的源头,时代大体限定在史前,不涉及历史时期的情形,也不会涉及晚近的额花装饰。头徽这个题目有点冷僻,近些年虽然有所关注,但觉得资料不大丰富,所以一直未能下笔。最先在脑子里扎根的是安徽蚌埠双墩遗址出土的陶人面像,人面像的额头刻画有明显的标识,不知道应当如何解释它。后来注意到良渚和石家河文化玉雕神像,有过一些思考,特别是近来又有了陕西神木石雕的发现,这才觉得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可以理出一些眉目来了。

石峁遗址新近发现一批石雕引起广泛关注,刷新了以往的诸多认知。我先是注意到在一方人虎图石雕画面上,中间神面的额头出现了一个浮雕半圆饰,它的形状是底边大体平齐上边圆弧,立时觉得它与良渚文化中发现的半圆形玉饰形状相同。

良渚文化的玉半圆形饰也是冠面或发带上的附加装饰,据此观察这件石雕体现了明显的良渚文化风格。石峁及邻近其他遗址如芦山峁发现过良渚风格的玉琮等玉器,觉得良渚的影响一定波及到了河套地区。但后来又仔细观察了其他几块石雕画面,发现类似构图并非只此一例,显然只是用影响来解释就过于简单了。在第二石上一个神面的额头,也出现了同样的半圆形雕刻。


又在第三石见到左右相背的侧视神面像,额头位置也都出现了同样的半圆形装饰。这几例石雕表现的额顶装饰完全一样,说明它是一种固定的构图。当然同样类似的神面石雕,也有不见额饰的。不过在另外的石雕上,也发现有别样的构图,如在一件石雕头像的额头雕琢的是三个突起的圆点,而且还是斜向排列。

石峁的发现,让我首先想到良渚文化的玉器及玉器纹饰,似乎感觉到了良渚文化影响的切实存在。这只是良渚文化影响的余绪,还是两地远程直接交往的遗存?交流是一定存在的,但这是什么性质的交流,还需要深入研究。因为这样的石雕不会是自遥远的东南方运来,应当是本地工匠所雕刻,那这个意义就非同一般了。在浙江余杭的瑶山和反山的良渚大墓中,共发现7套半圆形玉饰组件,以4件套多见,仅有一例为8件套。有的玉饰上雕刻出了简化神面,明确表示这是一种标识。

这半圆形玉饰,对于良渚文化而言,是一种小玉件,除了发掘亲历者,不大引人注意。半圆形玉饰出土时,多是在墓主头部附近,大体可以看出呈环状范围分布,所以发掘者研究后认定这是一组头饰,或者就是冠饰,良渚博物院在展览中画了复原图,以为它是良渚王的标配。

由可供观察的四座墓分析,我做过一个简单的复原,认为它们可能是缀在发箍上标识性的装饰。

受良渚半圆形玉饰的启发,让人又想到了石家河文化中发现的玉虎面。石家河文化出土不少玉虎面,可惜没有明确出自成人墓葬的例子。虎面像是石家河文化玉器中有代表性的一种,分圆雕形和厚片形两种类型,以片形多见。圆雕者形如玉柱,头顶至嘴部穿通孔。厚片者方脸,有尖卷耳,其中间有圆穴,表示耳窝,额头出尖,眉部有凸直线,宽直鼻,有上颌,无下颌。虎面构型非常精练,形体很小,半立雕,左右对称,大耳,眼分长圆两种。

湖北天门石家河出土玉虎玉虎面都穿有系孔,可供佩戴。石家河文化还见到许多玉蝉,形体大小与玉虎面相若,也带有佩系的穿孔,有可能与玉虎面同样属于标识物件。

石家河文化玉虎面和玉蝉同良渚文化玉半圆饰一样,也可能都是冠帽上的额首装饰,在一些石家河玉神像的冠面见到了虎面图形。

在有些玉人和玉神像的冠面上,则见到几何形纹样装饰,可见对于冠面的标识当时是非常注意的。我们还注意到,在河南巩义花地嘴遗址出土的彩绘陶罐上,有一例神面纹的额头,绘出了半圆形标识,应当也属于头徽。这个发现也非常重要,这是相当于夏纪年范围的遗存,表明中原在当时使用头徽确定无疑。当然我们也注意到,这个头徽的形状与石峁所见基本相同,但平边弧边的方向相反,这是明确的区别之所在。

石峁、良渚和石家河玉石神像人像额首冠面上的装饰,都属于头徽,称之为头徽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它应当就是头徽一类的东西。这一系列的发现表明,头徽在距今四五千年的史前末期,不仅已经出现,而且成为了流行风,它的存在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头徽的流行,可能是在良渚时期形成的趋势。由于双墩遗址的发现,似乎说明头徽的出现还有更早的源头。1986年双墩遗址出土一件陶塑人头像,高6.3、宽6.5厘米,头像眉弓明显突起,双目圆睁,嘴唇张开,耳带穿孔。头像左右脸颊各有5个锥刺点连成一线,被认为是纹面。值得注意的是,额头上刻画有2个同心圆纹,这被定义为“雕题”。这所谓的雕题其实也应当是头徽,这件陶塑人头像出土层位碳十四测定年代为距今7300年,这是目前所知头徽出现的最早源头。

其实双墩这个头徽的源头,现在并不能完全确定,主要是因为材料单薄且只此一例。虽然如此,蚌埠双墩的发现却非常重要,我们相信陆续会有更多材料面世。

行文至此,准备打住,却偶尔想到了另一个发现。在年代稍晚的红山文化中,也有很重要的证据。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沟遗址出土一件陶人坐像,发现者描述人像头戴“平顶冠”,其实冠形比较复杂,平顶一词还不足以概括,不过让人更注意的是冠的前额位置贴伏有一横条状装饰,有明确的形状,但没有表现纹饰,这大体可以确定是头徽之类。

人像年代判定为距今约5300年,这与良渚早期年代相当或者稍早一点。如果扩展一点想象,红山人的头徽首选,可能是旋眼玉神面,也即是以往习称的勾云形玉佩。史前头徽的存在,是可以确认的了,虽然它的历史发展脉络还不清晰。后世见到的帽花、帽额,或者名为帽正、帽准的额饰,也许与早期的头徽具有一些内在的联系,这也是需要探讨的问题。在当代社会,国有国徽,军有军徽,还有帽徽领徽之类,其意义不言自明,它不是可有可无的物件。

良渚文化戴有羽冠的神人纹

史前头徽的出现,看是小事一件,却又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事件。头徽既是不同文化不同部族的象征符号,互相区别,一方面突显的是政体区别,又或者是军武的区别,这在另一方面体现的是对立与对抗。这样的时代,可能文明已经确立了吧。

此文转载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王仁湘先生的考古人3N3N的公号:器晤。用心于器,晤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