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中国,很多人穷,可穷的不是物质,也不是文化,而是审美。
“美盲比文盲更可怕”,这是吴冠中先生对美育的呐喊。
因此,物道君策划了“中国美学十问”的专题。
我们试图从伪文青、伪匠人、假大师…十个热门话题中去寻找答案。
木心先生曾说:“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解救不了。”
因为美,我们才可以继续前行。
中国美学十问第一期:
我们对文青是不是有误解?
文青已死?
最近表弟在报志愿,他爸妈让他放弃了喜欢的中文,选了金融。他们认为,与其当个文艺青年穷一辈子,不如当个金融大鳄年入百万。
是哦,那些网红一夜的收入,顶一些文青的年收入呢。
可文艺青年一定穷吗?这或许是一种误解。
表弟转头就问我:这个时代还有文艺青年吗?
我试着回答,“文艺青年估计没有了,只有上世纪剩下的文艺中年,文艺老年。”
我也问朋友,“你是文艺青年吗?”,想不到他好像听到了咒语一般,连忙摆手,白眼我,“你丫才是文艺青年!”
不知是因为当文青要求变高了?还是因伪文青挤兑了真文青的生存空间?反正莫名地 ,文青这个词如妖魔一般,大家避而远之。
我想:大家对文青的误解太深。
记得在1919年,有一群穷文青,勇敢而富有理想。一百年后的文青们,小资佛系又坚守。
不同点很多,但是有一点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一腔热血,
只是一百年前他们写在脸上,
一百年后,他们内心时刻都是战场。
图片|田七七唷-摄
· 20、30年代 ·
苦 闷 与 战 斗
风云变幻的二三十年代,新旧交替,西方的新事物扑涌而来,旧的东西还没有完全散去。那个年代的文青们,发起新运动,推广白话文,一副要改变世界的模样。他们身着长衫,心中装满理想,但奈何生活拮据这个困扰历代文青的顽疾挥之不去,所以精神上竟开始有了些苦闷。
文青群像:
他瘦削,带着眼镜,穿着西式衣服,手里叼着雪茄,在周末的沙龙上与别人聊诗歌,怀里抱着一只猫;有时候,他也穿旧式的长衫,捧着一本线装书,谈着阳春白雪,却买不起一份馄饨,一脸忧郁苦闷的样子。
图片|《黄金时代》电影剧照
二十世纪的前十年,日本仙台医学专门学校的课室里,投影上正骨碌碌地播放着一段黑白的片子。
一群日军抓了一个中国人要枪毙,另一群强壮但麻木的中国人则津津有味地围观看热闹。
此时,一个日本学生说了声日本万岁,另一个则应和道:“看看中国人这样子,中国一定会灭亡。”
说完,看了一眼鲁迅。
鲁迅心中愤然不已,猛然站起来走出教室,他心里屈辱又愤怒。自那以后没多久,他就联合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办起了文艺杂志,因为他知道:
“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茁壮,也只能做看客。所以要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要推文艺。”
▲ 《永不休战》 作者:汤小铭 创作年代:1971年品类:布面油画
于是乎,文艺青年鲁迅,就这样诞生了。
他说过一个故事:铁屋子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闷死在里面。但这时,偏有几个清醒的人叫起众人,让大家在清醒中痛苦地死去。有人就说,这几个罪大恶极。
但鲁迅说:“既然有几个人起来了,也就有摧毁这个铁屋子的希望。”
图片|来源于网络
鲁迅就是要当这个清醒的人,他用魄力和果敢发起了新文化运动。
一边当着教书先生,公务员忙于生活。一边在杂志上发表小说杂文散文,反对旧学,跟别人论战。
他留下了一句话给后世的文青们,所以后世的文青也继承了他身上这样的战斗性: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可鲁迅还留下了一句话:“生命力受了压抑而生的苦闷懊恼乃是文艺的根柢。”
对嘛,因为生活贫穷苦闷,所以才要写写诗,唱唱歌,就比如郁达夫。
图片|鲁迅
二十年代的一个冬天,北京的天气寒风刺骨,郁达夫讲完了枯燥无聊的统计学,心里十分苦闷。正想起前些日子有个北漂的文艺青年向他求助,想靠文学养活自己。于是去找他喝酒。
他推开门,看到一个青年,已三天没吃东西,躲在阴冷狭小的房间里,披着单衣写作,双手都冻红了,他就是沈从文。
▲ 1922年,沈从文于湖南保靖军队中。
郁达夫带他去吃了顿好的,临走前,把身上的钱给了他,还有那条羊毛围巾。
回来后,郁达夫写了一篇《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他很明白地告诉沈从文,当文艺青年没前途。于是他给了几点“建议”:
1.去找个小工做,当车夫,做伙计。
2.弄点钱回老家,先痛哭一场,饿了就吃野菜根。
3.去当贼。
郁达夫明白当文青的苦闷,深知没钱的痛苦,因为他每次花在烟酒的钱都占了工资大半,越没钱,越想抽烟喝酒,越这样,越没钱。
所以他告诉沈从文要当贼的话,可以先来偷自己家练练手:
“我晚上卧房的门常是不关,进去很方便。不过有一个缺点,就是我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
在那个时代选择当文青,就相当于选择当穷光蛋。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青年蜂拥而至。他们就这样带着理想,背负着苦闷和困顿,交织前进。
▲ 1932年,沈从文在青岛国立山东大学教书。
· 60、70年代 ·
有 趣 与 贫 瘠
六七十年代是文工团的时代,但还有些人游离于时代外,活成了有趣的文青。
那年代的文青也叫知青,他们下乡插队,文艺生活贫瘠。只有文工团里,有些样板戏。
还有些文青,却偏要当个有趣的家伙,带着文艺赶上了他的黄金时代。
文青群像:
他们有的人带着有红星的帽子,着装笔挺,精气神十足,一身正气如同老干部。还有的人,一头乱发,一身痞子样,带着一支笔,肆无忌惮地说着性与爱,写着有趣与理想。
图片|《芳华》电影剧照
所谓“难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你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丑得有特色的人,也找不到第二个顶级有趣的人。
他便是王小波。
他多丑,丑到第一次见他的刘心武吓了一跳;丑到李银河曾因他的长相而苦恼。(坦白说,也没那么丑)
▲王小波
可一旦他们深交后,会发现小波如赤子般,浪漫自由,有趣潇洒。
他多有趣,有趣到所有文青都受限于环境时,他活成了一股清流。
斯文得体只是文青的表面,骨子里也有段子手的基因。
他讲过一个故事:
有个地主欺负有趣的长工,长工就做了一只马。地主好奇地问是什么马时,长工回答:用草和泥做的草泥马。
1968年,他去云南插队,那段时间的经历成为了《黄金时代》一系列作品的素材。插队的生活十分苦,他个子高,插完秧后腰就如同折了一般。他便自嘲:“后腰像是给猪八戒筑了两耙”。
他每天推着猪粪上山,累到胆汁儿吐出来,他也自嘲:幸好那些猪没有思想,不然看到人类这么费劲推它的粪,估计要乐坏了。
王小波用幽默和有趣给黯淡带来了一束光。
那时有些文青,已经敢于冲破桎梏,敢于向世人宣告性与爱了。
就像他认识李银河时,两人聊了几句,小波就问:
“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你看我怎么样?“
说完,丑脸泛起了微笑。这在那个年代,是新潮与大胆。
王小波接着在那一封封炽烈的情书中,写尽了文青们高级的甜言蜜语。
“做梦也想不到我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我和你就好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的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坦率直白甚至赤裸裸。
我爱他的独立独行,游离于束缚之外,活成了自己。
所以他敢说:“这个世界自始至终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像我这样的人,一种是不像我这样的人。”
· 80、90年代 ·
浪 漫 与 勇 敢
八九十年代,文青们的苦闷少了一点,变成了浪漫;穷苦少了一点,变成了勇敢。
那是中国文艺青年最魔幻,最全盛的年代,一个有美好的理想主义的时代。
短短十年间,他们读完了世界百年来的小说,电影。兴起了许多“热”,卡夫卡热,萨特热,朦胧诗热、尼采热......聚会时,不聊两句马尔克斯就没人搭理你。
他们简单不做作,就算穷得只剩下诗歌和酒,脸上还是笑着的,心里是自由的。大家都勇敢地谈着真理,聊着诗歌,辩着哲学,没人嘲笑你。
文青群像:
他穿着海魂衫,喇叭裤、帆布鞋,她穿着棉布长裙。他们手里拿着手抄本、逛新华书店,泡录像厅,听着崔健和邓丽君。他们有情怀,有志气,有理想,有诗也有歌。
图片|来源于网络
记得柴静说过80年代文艺的盛状:
80年代的江湖,“流氓们”都还读书。看着某人不顺眼,上去一脚踹翻,地下这位爬起来说,“兄台身手这么好,一定写得一手好诗吧”。
她说:“就这一点,今天的小混混就没法儿比。”
是的,那个年代,人人都写诗,没人不知道海子。
▲ 1987年秋,海子在十三陵大红门
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是诗与远方的代名词。
海子的诗里面除去浪漫的爱情,便是那远方与大地的意象,麦田,村庄。
他的抒情诗,是当时文青们对爱情的集体高潮以及最好的表达。他其他诗篇中,藏着文青们对于真理一次次的叩问。
那时去西藏,还不是一件烂俗的事。
文青代表海子就一次次踏入这个天地间的净土,他在那里流浪,寻找自己的墓窟,寻找理想天堂。
这些拥有诗与远方的文青们,他们超脱于尘世,不去追求世俗的成功,只有春暖花开,面朝大海的房子才能安放他们。
因为,他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简单而浪漫,是诗的乌托邦。
▲ 北京大学法律学系七九级二班同学合影,前排坐者左2为海子
还有一群文青,就相对于踏实一点点,就像贾樟柯,活在一个勇敢单纯的江湖里,像他后来的电影。
每天学校熄灯,一群号称“宽街萨特”,“蒋宅口波伏娃”的人就会翻墙出去,里面就有贾樟柯。
他们去宽街一带的小酒馆喝二锅头,吃爆肚,酒灼烧着嗓子,却不妨碍他们聊人生,侃艺术,也不妨碍他们讨论女孩,憧憬缥缈的爱情,一直到黎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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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曲折的胡同里,多得是那些男男女女的故事,藏尽了云雨的欢悦,离别的伤心。
那些人,敢爱敢恨;那些爱情,刻骨铭心。
当时的后海酒吧不多,还有清澈的湖,还有一大片树林。文青们在这里看书,弹琴,谈恋爱。
湖光树荫下,四季清晰,像极他们干净的理想。
图片|用户155432957952797-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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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以后 ·
多 元 与 锋 芒
八九十年代时,诗人还是个职业,民谣歌手还受人追捧,人们还聊着诗歌,喝着酒讲着故事。
浪漫与勇敢到了2000年以后,就变了。
真文艺与假文艺并存,文青们开始自嘲,文青们也多元了起来,甚至扭变近百年来的“穷酸样”,变成了小资的代表。
文青群像:
他拿着一份较好的收入,不再穷困潦倒。宁愿吃差一点,书也一定要买,电影、展览一定要看。周末跑去“书店+咖啡店”的文艺空间里看书聊天,拿着手帐写写画画。喜欢出国旅行,也喜欢去博物馆溜达。
图片|like一只菠萝-摄
他看文艺片,也看商业片。聊王家卫,也侃漫威。听流行,也听民谣。他跳入深夜的影子里,一边健身养生,一边熬夜修仙。
平常时候,韩寒看起来像个吊儿郎当的小痞子,用文字谩骂世界,用文字对抗看不惯的人。
但他一坐到赛车里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只会专注于下个急转弯是什么时候出现,精神高度集中像在战斗中的战士一般。
这是韩寒。文艺作家韩寒,职业赛车手韩寒。
图片|《飞驰人生》电影剧照
第一次知道韩寒,是因为他的《三重门》,后来逐渐关注他高人气的博客,看他大放厥词。
他批判教育制度,
“如果现在这个时代能出全才,那便是应试教育的幸运和这个时代的不幸。如果有,他便是人中之王,可惜没有,所以我们只好把“全”字人下的“王”给拿掉。时代需要的只是人才。”
甚至批判自己身处其中的文坛:
“大部分的现代诗其实就是把一篇三流散文拆成一句一行写,而所谓比较大师的或者先锋的就是把一篇三流散文每句句子的顺序捣乱了再拆成一句一行写。”
像极了一百年前那些文艺青年一般,锋芒毕露,笔力尖锐。
图片|《后会无期》电影剧照
再后来,他发表音乐,玩赛车甚至拿到双料冠军,当导演拍文艺片,做APP.....
他打破了穷文艺的魔咒,主动去靠近铜臭味的商业,主动去和这个世界谈谈钱,并且还谈得很成功。
关于这些多元,我记得他很久前说过的一句话: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里,你要是躺在鲜花里一动不动,那么你就是一具尸体了。”
图片|《后会无期》电影剧照
当韩寒1999年获得新概念作文一等奖时,蒋方舟已经早他两年出道了,那时蒋方舟9岁。
最初,蒋方舟是个根正苗红的文青。但后来,她就不这么想了,她拒绝承认自己是文艺青年,像大多数青年一般,文艺只是他们身上的一个标签,或者一种生活兴趣。
他们不再像30年前那样当成一种信仰。
他们做不到熬夜写字,听着摇滚蹦迪,徒步去西藏,就乖乖地早睡早起,泡个茶读书,自己做饭,睡前再跳个操,健个身什么的。
这也很像如今的90后,文不文艺无所谓,但一定要养生,身体好才是最大的财富。
图片|叮叮笑笑生-摄
文青永不死!
不可否认的现实是:真正的文青躲了起来,剩下伪文青在裸奔。
伪文青穿上了白衣棉裙帆布鞋,手持单反用自动挡拍几张大海照片,就对着天空喊“我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读了鸡汤就要去西藏寻找诗与远方,却不知道为何意义。
肚子里没有诗书的气质,所以用许多化妆品去粉饰自己的脸蛋,但却经不住真正文艺青年的气质吊打。
但也要承认,伪文青与真文青无本质区别,两者都趋近文艺,只是目的与深度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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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至死的年代里,各种碎片化的狂欢把文艺摧枯拉朽地毁灭,浅薄取代深度,无聊消除有趣,文艺没了生存的土壤,真文青只好躲起来。
他也许只是个普通上班族,甚至籍籍无名的保安,但在他们热爱的文艺领域,有独到见解。即便不名一文,风餐露宿,也仍有文艺去对抗生活的林林总总。
我们还需要文青吗?
当有人被文化快餐的潮流挟裹时,总要有人逆流而上,去捍卫千年来人类的高光时刻。
他们心中都有一道光,这道光照亮了理想,照亮了细碎的生活。
这个世道需要这道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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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相信,假设要在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六便士中只能做一个选择的话,文艺青年们一定会抬头仰望天上的月亮。
因为他们心怀宇宙,一点儿也不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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