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野放之路的开拓者
大帅是一匹野马帝王，它的肩部两侧带着“V”字形的深褐色燕尾族徽——这是英国引进马的遗传特点。大帅继承了英国野马的优秀基因，有着超强的繁殖能力，短短几年，它统帅的群体就由9匹发展到30多匹，并且个个体格健壮，是野马繁殖研究中心最大最优良的群体，也是我们心目中寄望于能够重征卡拉麦里荒原的第一主力队伍。中心专门在7号栏北面开辟了3000亩的大围栏，刻意营造了一个类似于卡拉麦里荒原的环境，再将大帅的群体放进去进行适应性的训练。大帅果然不负众望，突出地表现了一个野马头领管理家族的能力。
1995年，當我大学毕业来到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第一次看见大帅时，它正站在围栏里向戈壁深处眺望。我立刻被它那种深植于骨髓和血液中的自由和野性的力量所吸引。看到我走近围栏，大帅警惕地竖起耳朵，转过头凝视着我。我看到它的眼神里迸射出一种野性张扬的神采。这就是真正的野马，肌肉强劲，神情狂野，直立的板刷一样的鬣毛在阳光下闪闪熠熠，浑身上下散发着征服一切的自信和勇气。
每当到了饲草丰沛的地方，当家族成员三五成群地觅食时，大帅则在一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旦发现哪匹马掉了队或离群过远，它就跑过去跟在后面，头颈向前伸向地面，双耳后抿，威严而坚决地将其圈进大群体之内。有些野马有时不大听话，它就会冲上去追咬，以保证家族成员们有组织有纪律地集中在一起采食或休息。
吃完草后，大帅将群体赶回7号场内，让马群去喝水。这时“皇后”绿花在最前头开道，大帅则跟在群体后面压阵，把那些贪玩掉队的马一匹一匹都圈进队伍。
因为马匹数量多，大帅经常就这么跑来跑去，使家族成员始终保持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大帅管理家庭的责任感很强，圈群能力非常突出，同时，大帅还承担着保护家庭的重任。
3000亩的大围栏，大帅群体得到的非同一般的待遇受到了众野马的瞩目。尤其是公马群的种马，它们争相跑到与大围栏相邻的铁门边，遥望大围栏内的母马，眼睛里充满了倾慕。有的种马还经常用蹄子使劲地敲击大门，向大帅挑战。
对于这些寻衅滋事者，大帅会冲过去与它们格斗。有时大帅跑得过猛，到了大门前收不住，伸长的头和脖子会“哐”地撞在栏杆上。双方就这样经常隔着栏杆、大铁门，或用蹄子狠狠地踢打大铁门，或将头伸过栏杆追咬对方。最惊心动魄的时刻，就是两匹公马同时立起，用两个前蹄像拳击一样对打，继而相互追逐，相互扑咬对方。
我经常看到大帅抬头北望。它那坚定中带着忧郁的身姿经常会让我揣测：它在想什么呢？
北方是水草丰美的卡拉麦里，是准噶尔最甜蜜的土地，是100多年前野马消失时的故乡。也许从北方吹来的卡拉麦里的风带着故乡亲切而忧郁的呼唤？也许那苍茫的大地唤醒了它血脉里对祖先的记忆？故乡就在前面，大帅却止步于围栏。
其实，大帅已经不是一匹年轻的马了，它的年龄已相当于人到中年。
野马中心多年来所有艰辛的全部指向就是野马归野。我知道，第一个率领马群冲出围栏走向荒野的头领非眼前这匹英武神勇的大帅莫属。但是，它知道吗？它准备好了吗？我似乎读不懂这位头领的心思。但我敢说，大帅一定在渴望着重回卡拉麦里，重新自由自在地飞驰，而不愿无奈地屈死在围栏里。
回到故乡的野马一直被圈养着，过着优越的生活，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没有天敌的侵扰，这使它们不仅体态臃肿，而且许多野马温顺得像只绵羊，不禁使人怀疑它们的野性是否还存在。即使是像大帅这样狂野的马，也让人有点儿担心：狼！在野外，野马首先要警惕的就是头号天敌——狼的侵袭。如果它遇到野狼的袭击，会不会像它的祖先一样英勇无畏地保卫它的家族？大帅能做到吗？
忐忑不安中，我们开始了一个实验。
我们繁殖研究中心养了一只德国黑贝狼狗，大家叫它黑子。黑子浑身的黑毛油光发亮，两只耳朵直愣愣地竖着，机灵壮实，威风凛凛。
那是一场大雪初晴的上午，阳光灿烂，蓝天白雪相互映衬。野马们不仅毛色变深而且被毛变厚，裹在身上像一件厚厚的毛皮大衣，足以抵御寒冷。大帅的群体在一望无际的白雪映衬下鲜艳夺目，越发显得精神焕发。
我们把黑子投入到了半放养的大帅马群所在的7号场中。这是黑子第一次见到野马，也许在黑子眼里，野马算不上什么，所以它张望了一会儿后，就冲着马群凶巴巴地狂吠起来。
然而，大帅无所畏惧。在摆完阵后，它第一个带头冲出，恶狠狠地一口咬向黑子。黑子被大帅的气势吓住了，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大帅紧紧追赶，其他野马在大帅的带领下，也一路猛追，马蹄踏得积雪飞溅。
大帅有几次咬上了黑子的皮毛，疼得黑子嗷嗷直叫，只管拼命逃窜，没有一点还击之力。看到这种激烈的追杀场面，我们仿佛又看到了百年前准噶尔荒原上的霸主——野生野马对付群狼的情景……
我们赶紧冲上去把马赶开，才将黑子救了下来。
大帅昂首发出了一声长嘶，威风凛凛地站在积雪的荒原上。“皇后”绿花冲上去亲吻起大帅，其他野马们也都欢庆起来。
大帅的英勇行为，是圈养了上百年的野马野性依然未泯的一个力证。这匹神勇的野马，带给了我们极大的信心。
我一向以为，野马中心工作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让野马有一天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大自然的荒野，重新展示它们的野性之美。野马重归自然的意义，不仅是一个物种保护的成果，它更大程度上代表了人类自然意识的回归，代表了人类重新在这个星球上确定了自己合适的位置。人类不是上帝，但在这个星球上肩负着自己的责任。野马有着6000万年的演化历史，它进化的足迹清晰、完整而漫长，每一匹野马都是一个活化石，都是一座基因库。这对寻找生物进化规律、探索生物基因领域奥秘有着其他动物不可替代的作用，弥足珍贵。重归大自然，这是野马这个物种目前唯一的生存选择。野马命中注定，必将重新踏上征服荒野的险途。这一里程碑式的壮举命中注定会降任于神勇英武的大帅。大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2001年8月28日清晨，天气清凉宜人。11点整，通向荒野的大门打开了，紧锁了100多年的命运之门打开了。大帅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迈出小步，当它完全走出围栏后，突然坚定地长嘶一声，带领它的26匹野马冲了出去，马群转眼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中。
我默默地为它祈祷，希望它披荆斩棘，为野马的真正回归大自然开拓出新的生路。
2001年12月，也就是野马野放后的第一个冬天，一场大雪过后，气温降至零下35度。为了躲避成千上万牧民转场家畜的干扰，大帅毅然带领家族南下，离野马站越来越远，渐渐从监测者的视野消失。我们经过4天3夜地毯式的搜寻，才在野马放归区以南100千米外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找到了失踪多日的20多匹野马。当人们用苜蓿草将群体引回围栏时，由于长途跋涉，缺吃少喝及之前与家马群的激烈冲突，头马大帅已筋疲力尽，满身伤痕累累。终于，这位英雄的先锋头领，带着无尽的留恋和未酬的壮志，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它那曾是多么英姿勃勃的身躯已被无情的雪原吞没。
在这个冬季，先后有7匹野马在大雪中丧生。多灾多难的野马呀，究竟要历经多少坎坷多少险阻，才能真正回归自由的家园？
来源：《大自然探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