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吃粽子是一件复杂而具有仪式感的事情?

淡淡的粽子香

我的家乡竹溪是鄂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提到这个名字,就让人似乎闻到清淡的竹叶香,听到潺潺的溪水声。几十年前,回一趟家乡要翻山越岭,闭塞的交通阻隔了外来的投资,却让美食保留了传统。

端午节前一天的清晨,母亲就会用升子(木质量具)从布口袋里量一升糯米,放清水泡在瓦盆里。母亲说,包粽子的米要泡一个对时(24小时),这样煮出来的粽子又糯又软。然后,她会将挂在楼枕上的去年用过的粽叶拿下来泡上——在那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年月,每年端午剥粽子时母亲总让我们小心翼翼,不要弄破粽叶,剥下来的粽叶,母亲会把它们洗干净,挂起来风干,第二年掺少许新粽叶一起用。

竹溪的粽子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包粽子的米要加少许食用碱,这样一来粽子容易熟,颜色呈诱人的橘黄色,吃下去也容易消化。粽子很难煮透,一般要煮三四个小时,通常母亲天不亮就起来忙活,等到我们起床,粽子都已经包好了。有的时候端午没有赶上放假,于是弟妹们中午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嚷着要吃粽子。因为那时候,可不是经常能吃到这种精致的“零食”。

那时候吃粽子是一种复杂而具有仪式感的事情。对我们而言,是一种从清晨到午饭的引诱与等待。端午节的早上,母亲会去买艾蒿、菖蒲摆在门上。她告诉我们,菖蒲是宝剑,艾蒿是马鞭,那都是神仙武将的武器,可以辟邪。母亲还会顺便买些当季的牛打架(夏枯草)、海金沙、水灯草、蛤蟆叶(车前草)等中草药,一起放着晾干。她对我们说,端午节的草药药性最大,小单方治大病。小时候,我们有个头痛脑热,没上过医院,都是母亲用小单方治的。所以每年端午节的清晨,我们便在各种香草的味道里期待粽子香。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母亲会让我们洗手,然后拿出一小包橘红色的粉末,说是雄黄。她把这包东西用酒调了,抹到我们的手臂上、颈上、腿上、耳根后,说能防蛇咬。说来也奇,我们从未被蛇咬,不知是巧合还是雄黄酒真有威力。除了抹雄黄酒,女孩子们还会织蛋包,做香囊。据说香囊是送给心上人的好礼物,那时我们还是浑小子,给我个香囊还不如给我个粽子。

竹溪的粽子里面是不包馅儿的,而是清水煮熟后蘸糖吃。煮粽子的时候,满屋子那种粽叶的香味儿,真能把人的魂给吸出来。粽子一熟,顾不得烫手,就会被我们抢着剥出来。那冒着热气、喷香金黄的粽子,蘸上白砂糖,进嘴以后热热软软的香糯上,有一层冷冷硬硬的小甜蜜,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不过我们小时候,整个国家经济落后,更何况住在小县城,我们哪里有白砂糖可以配粽子?连买糖全都得凭“糖票”,一年一人二两(100克)糖,还得留着八月十五吃糍粑用。我记得当时有一种红砂糖,是从古巴进口的,我们叫“古巴糖”,母亲会买半斤古巴糖,再买一斤不要糖票的红糖粉,据说是工厂做砂糖的副产品。我在家里是老大,就吃红糖粉,把古巴糖让给弟弟妹妹。时间久远,我早已记不清,母亲那时候看着我们抢粽子吃的时候,是欣慰还是辛酸,更不记得那时候母亲吃了几个粽子,蘸的是红糖粉还是古巴糖。但我记得,是母亲用她包出艺术品般粽子的手,给我们剃头发,给我们做鞋子。母亲生于书香门第,却没有机会读书。自己大字不识,却始终告诉我们要读书。

如今家家粽子管饱,我们却再也吃不到母亲包的粽子了。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只留在我们脑海里,那粽叶挂在楼枕上,风吹过的沙沙声,以及去年淡淡的粽子香。

作者:陈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