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季的爽
小时候,解决每日三餐对我来说是件压力很大的事,能够激发我食欲的食物少之又少,坐上饭桌煎熬感就如同受刑。家长都是双职工,早饭是泡饭、乳腐、榨菜、皮蛋之类,午饭是随手加工回炉的半成品,晚饭会丰盛一些,但是禽畜类的我又不喜,蔬菜也吃不多,通常就是一碗饭磨蹭到最后被我悄悄倒进垃圾桶。不好好吃饭难免逃脱不了挨打,有一次被奶奶撞见父亲拿筷子敲我的脑袋,她老人家抡起小板凳就要砸过去。打,则思变。父亲的改变就是从晚餐时烧一碗汤开始的。
物资匮乏的年代,烧一碗简易的汤,原材料可以被频繁使用的就是鸡蛋。父亲的汤就是番茄蛋花汤、榨菜蛋花汤、丝瓜蛋花汤,有一次甚至烧了香菜蛋花汤;或者是鸡毛菜土豆汤、番茄汤。有了汤水的调剂,干巴巴的饭也不再觉得难以下咽。记得小时候随父亲出远门,旅途中好像在一家旅馆的食堂吃到了鸡蛋豆腐汤,那对我来说就是人间美味。
上海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流行排档饮食,尤其是大热天流火季,晚间纳凉的项目中最带感、最洒脱的就是去吃夜排档。庇荫着高大的梧桐树叶,夜排档上的酸辣汤永远都是那么有滋有味,蛋花与菱粉融合,豆腐是纤体的苗条,香醋和白胡椒粉、辣椒油刺激着你的泪腺,还不忘在碗中撩起几根肉丝,混杂了香菜碎、小葱末,吹着夏夜的风,把一季的爽朗妥帖收藏。
10多年前,去泰国南部的董里府和宋卡市,深深迷恋餐桌上那一碗冬荫功汤。从当地市场买了椰浆粉和冬荫功浆带回,想尝试自己亲手制作。至此,诸如鱼露、青柠汁、香茅、九层塔之类的调味品是我去超市的首选。有时候心血来潮,会把家里周边的泰式餐厅都光顾一圈,每家店的冬荫功汤原料大同小异,滋味却各有千秋。“天泰”(Simply Thai)开出的分店数量居多,盛装冬荫功汤的杯盏小、容量少、滋味堪佳;K11商场四楼有一家“Home Thai”,草菇和大头虾都很入味,椰浆混合着奶香迷惑了嗅觉,口感中尖头小红椒拔了头筹,余味是柠檬汁的回旋,那真叫一个酸爽;SOHO复兴广场的“壹泰”,做法比较讲究,草菇薄履、虾形秀丽、番茄清爽,新鲜的柠檬叶点缀着红黄色的汤面,白瓷的汤罐和调羹立身待命,只消尊享这一刻美味。
去年夏天组团去西班牙巴塞罗那,几个美眉都是爱喝汤的主。第一天的晚餐去了一家意大利馆子,看见菜单里面的汤,有一款内含番茄、土豆、洋葱粒、牛肉碎末,一美眉立即勾选。孰料端上来之后,大喝一口反应骇人:“为什么这个汤是又冰又冷的?”一不留神我们就撞上了西班牙的餐饮特色——番茄冷汤。这款夏日提神冷汤,由碎面包、大蒜粉、番茄、洋葱及少量甜椒制成,拌入橄榄油产生浓稠感,淋入油醋汁散发出扑鼻清香。在空调大肆蔓延的餐馆里,强抑住身体的颤抖,大口喝着番茄冷汤,辛辣冰凉的口感通彻全身,冰凉一下,冰凉一夏。
前不久应邀去浙江千岛湖,晚餐时一个仿青花瓷的大盆显赫于餐桌正中央:那是鼎鼎有名的千岛湖鱼头汤,青翠的香菜叶如珠帘般浮于乳白色的鱼汤中,汤鲜甜,鱼鲜美,不枉来此一回。次日的午餐在一家铺面很大的农家乐,钵罐里的土鸡汤金光闪闪,被油闷着的汤看不见热气,邻座的一位被烫得叫出了声。少顷,服务小妹端上来一个蓝花瓷的大汤碗,除了菌菇,就是一块块粉色的块状物,我眼睛一亮:“蛇肉汤啊!”老板娘亲自进来告知,这是在山里捉到的眼镜蛇。蛇肉质地细腻、口感丰润,喝完了蛇肉汤,我再也没有碰过那一钵土鸡汤。
上月好友返沪探亲,对我说想极了新旺茶餐厅的例汤。那日周五晚是花生眉豆木瓜鸡脚汤,分量足,料丰盛,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为宾客洗去这一路的风尘。
返程时,我选了外滩源的“御宝轩”为她践行。洁净的白瓷汤钵里,盛满了西洋菜南北杏煲猪 汤,在上海极少见得到西洋菜,我却爱它的油绿肥厚。杏仁有着淡淡的甜,猪骨也没有荤腥气,灯光浮影,凭窗远眺外滩的夜景,静谧而深邃。
夏天的味觉,就像空中的灼眼烈日,需要重度的刺激才能够苏醒;汗液黏附在皮肤上,也许可以封堵毛孔的呼吸,却不能阻止一颗对美食向往的心。那酸,那辣,那厚重的滚烫,都是仲夏季的爽。
作者:沸腾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