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地球边缘”大凉山散记
即便是在已进入全球化社会的今天,“大小凉山”这个地理名词仍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三国演义》里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古籍中多有提及的“越西国”,实际上是自先秦以来直至清帝国崩溃一直统治这里的地方政权。这里有国内最大的彝族聚居区,也只有在这里,能看到遍布街巷的彝族古文字。传统和现代依然在这里激荡碰撞,翻过一道山梁,就像翻越了一个世纪。
作为一个在凉山长大、从凉山走出的孩子,在刚刚过去的整整一年当中,我都在“凉山”概念对应的地域内游走,希望找回儿时的印象。我记得那个“地球边缘”就在不远处的深山之中;其间有一条隐秘的道路,让我沿着横断山的余脉逐步深入,穿过荒废的村寨,穿过一个个民族历史的痕迹,最终到达那个历史的奇观。
童年的记忆里,我家居住大凉山里的金阳县城,整个县城仿佛就像是挂在高高悬崖上的地球边缘,记得大人们经常带着干粮到悬崖下边去找回滚下山去的篮球。母亲常常说,小娃儿千万别去悬崖边,下面的水龙王会把你们吸下去。这些“恐惧”的事情,一直伴随着我跟随父亲的部队在大凉山转战,多年来,地球边缘和水龙王的记忆一直挥之不去。
除了生活在成都和川南周边地区的人之外,大小凉山依然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古籍中多有提及的越西国,即是自先秦以来,直至最后一个帝国崩溃,一直统治这里的地方政权,势力范围囊括了今天整个大凉山地理范畴,其中还包括了半个泸沽湖。《三国演义》里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二十一洞的各位洞主,按学术上的称法,应该是大凉山中黑白彝族的土司们。这里是国内最大的彝族聚居区,也只有在这里,能看到遍布街巷的彝族古文字。传统和现代依然在这里激荡碰撞,翻过一道山梁,就像翻越了一个世纪。
古国古道,南丝绸之路从大凉山的小相岭曲曲折折地穿过整个南亚次大陆,直抵印度的加尔各答。几乎每个在成都跟我聊起的人都知道,经由昭通进入云南之前,会经过西昌,会看到身穿查尔瓦的彝族兄弟们围着篝火唱唱跳跳,会想到南红玛瑙,也会反复赞叹飘在邛海上空印着红霞的晚景……这里几乎成了成都平原的后花园。每个周末,西昌的大街上跑满了川A牌照的轿车,人们留恋着街头巷尾的民俗文化,但我们依然想寻找童年记忆中那种朦胧的地球边缘的感觉。
从2015年到2016年的整整一年当中,我都在凉山的概念范围内游走,希望找回儿时的印象。我记得那个“地球边缘”就在不远处的深山之中,有一条隐秘的道路,沿着横断山的余脉逐步深入,穿过荒废的村寨,穿过一个个民族历史的痕迹,最终到达那个历史的奇观。
关于大凉山,我很乐意给所有人唠叨一番,某天在小山村古里拉达(凉山彝族的发源地)我就想告诉跟我一起随行的一个记者,我的父辈在随军到来之后,所征服的山崖绝壁、广袤森林,包括外界从未接触过的悬崖村。多年来,外界传闻的大凉山总与贫困和落后为伴,我不想让我为之骄傲的英雄和传说,以不恰当的方式铺陈在世人面前被嘲笑!所以我很矛盾,我必须为这些大山做些什么,这里的村民很善良,他们感激着每一个到来的人。
攀西大裂谷横断山脉的尾巴
凉山位于四川盆地和川西南山地之间,大约在6亿多年前,中国大陆因古海洋的分离成几大古陆板块,其中的杨子古陆从南半球的澳大利亚板块分离向北漂移,缓慢与北半球的古陆合拢。在随后数亿年间几大古陆板块拼合对接的过程中,位于杨子古陆西缘的部分逐渐与悄然隆起的古特斯洋板块(即后来的青藏古陆)拼接,并伴随着地球深部地幔炽热岩浆的上涌,同时与古陆基底岩层产生强烈的热结晶作用。于是一个地球上罕见的成矿地质裂谷带——攀西大裂谷就这样诞生了。曾经有一条古南丝绸古道穿过这里,相传古时从四川邛崍贩运毛铁的毛帮背夫经过攀西一带的群山时,不时感觉背驮的东西沉重了许多,迈步艰难,走出这个区域忽然又轻松了起来,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经过的是一座座宝藏一般的铁矿山。这条矿脉带从横断山的最远端开始,一直延续到此地。
大凉山的东部是青藏高原横断山脉南缘地带十分重要的地理单元,由金沙江下游深切峡谷隔断与云贵高原相望,金沙江出大凉山和乌蒙山对峙的峡谷后进入四川盆地,地质地貌从岭谷相间的纵向格局演变为纵横深切峡谷与高原面混合共生的形态。而从青藏高原南下的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在大小凉山的山间并流,海拔只有几百米的河谷侵蚀基准面和数千米高的山地高差形成了河流强大的侵蚀切割动力,使大凉山地区地形纵横交错,峡谷深邃,高原夷平面多级呈现,景观立体分布。
凉山作为中国东部湿润亚热带气候和西部干湿亚热带气候的分界线,因山高气寒,所以有了这个“凉”字,但凉山这个词到了清代才开始在文献中出现。大小凉山以黄茅埂为界,有着南干北湿、东润西燥、低热高凉的特点。4月中旬,我们向龙头山进发,到达大凉山的支尔莫乡的时候,白天的体感温度已相当热。
凉山州昭觉县的支尔莫乡,最能代表大凉山的奇特气候。这里植被丰厚,落差2000多米的峡谷,由下至上分布了几种不同气候带的植物,云雾从空气湿润的深谷里升起,水汽笼罩在青灰色玄武岩山体上,才走过半山,就冲破了云层。站在狮子山腰,与龙头山对峙,这也是全览凉山攀西大裂谷的最佳位置之一。
彝族同胞给攀西大裂谷编排了很多神话传说,比如隔谷相望的狮子和龙头二山,就是两位山神互相不服,比武决斗的产物。乡党委书记阿皮几体还给我们做了详细描述:“神话中狮子山山神一箭射中了龙头山上一匹马的前额,于是龙头山山神怒回一箭,这一剑射中了狮子山上一只狗鼻子上的一粒米。最终狮子山神大骇,于是呼风唤雨把自己包裹起来,三天里只有一天放晴。”生活在这里的彝族乡民世世代代都是用这个传说来解释为什么大峡谷终年累月的躲在云中不见天日。由于云雾的遮挡,支尔莫这一带被原始雨林层层叠叠地覆盖着。隔着峡谷相望的龙头山确实一副高原草甸的精致,精致的山坡像是铺着一层绿色的地毯。
Tips
攀西大裂谷:
恢宏壮丽的“科罗拉多式”峡谷群,昭觉县、美姑县和雷波县众多乡镇沿峡谷两侧高低错落的台地分布。峡谷岩层主要由石灰岩、砂岩以及变质岩组成,岩层水平或缓倾斜,因地质断裂和河流切割的不均匀性,形成了不同高度的夷平面台地和深度超过2000米的纵向和横向峡谷群,其形态犹如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气势宏伟壮观。众多彝族村落分布在这些台地和陡峭的坡地上,组成了一道奇特的人文景观,是人类争取生存空间的“活化石”。昭觉县、美姑县和雷波县三县城均有班车可达,大裂谷距离各县城都是30公里。
布拖县三江峡谷汇合之地:
从布拖坝子流过的西溪河和泥鳅河在海拔2000多米的高原积蓄了足够能量向海拔600多米的金沙江进行猛烈冲击,刻画出三江汇合的峡谷奇观,如今这里高峡出平湖,公路直达,神奇深邃的大峡谷群终于向世人展示。
有老树的地方就有故事
藏族的《格萨尔王传》要在草原的溪水边吟唱,而老彝胞的神鬼故事则离不开百年老树的华盖。彝族人说,有大树老树的地方就一定有故事,哪里的古树最多,哪里的故事就最多。支尔莫乡里派来的年轻向导吉克说,流经支尔莫乡的金沙江悬崖之上总是有些悬在半空的古树,这些古树以前还留存有沙马甘道土司的剑与鼓,这位土司用鼓声司晨,乡民们也以鼓声为作息时间,而『支尔莫』,在彝族语里就是钟、风铃的意思。
沿着攀西大裂谷东西走向的水电公路下行,布色列落村就建在半山腰的一块冲积扇(河流冲击出来的平原)上,村子海拔2400米,从这里有一道天梯,下降到海拔1500米的位置时,就到了最近网络热度飙升的阿土列尔悬崖村。800米的落差,一道藤梯,每周攀着藤梯去上学的孩子,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闻名“两会”。从阿土列尔村的位置再向下走4公里就到了攀西大裂谷的谷底,这一解构分布与科罗拉多大峡谷几乎完全相同。村子背后有一座苏八古水电站,垂直落差1180米,记得去年在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谷口看到计划中的世界最大水电站落差2200米,但是没有建成,想来这个已经存在的电站,在同类梯级电站里应该算得上亚洲第一、世界第二了。然而,攀西大裂谷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水量太小,因水量太小装机容量也太小了,性价比太低,因此自建成以来至今还没有真正地起到过发电作用,而我们到来的时候才听说,这个电站如今终于并入“西电东送”的电网。
布色列落村,苍琼观景平台的景观浩荡极致,从平台到谷地,落差是惊人的2000米,人在云层之上,能纵览横断山脉的辉煌,令人震惊。这里地质活动剧烈、金沙江下游水系切割强烈,峡谷深邃的大凉山腹地,能有地貌如此强烈的反差景观十分罕见,加上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和彝族文化习俗的原真保存,完全是现代旅游市场的稀缺资源。以龙头山—狮子山—美姑河大峡谷为圈的跨界国家公园理念就源于此。
在布色列落村扎额家支(彝族聚居单位,类似生产组),顺着山褶下到悬崖村,5个半小时的路程,相信这是我们此行所有人人生中走的最为艰辛的一段山路,七八十度的坡度,丛生的杂草灌木经常遮蔽了先行者的身影,而使跟进者找不到去路。而所谓的路也不过是刚刚走出来的,一边紧贴着山壁,而另一边便是深谷沟壑,最窄的地方甚至达不到双脚并拢的宽度,脚下密林里潮湿的腐叶或是阳光下干燥的碎石经常让人滑倒,头顶还要提防猴子往山下砍石头。后来我们得知,这其实是条村民多年不走的路。
阿皮书记早早通知阿土列尔村里的年轻人等候在半途来接应我们,于是我们到休息点稍作整顿并补充水分。休息点的那处山窝,几年前还有村里人住,因为备受猴子和野猪的骚扰,现在全部搬到山下平台上,与更多的居民住在一起。再次出发,黄昏所经过的路段,使我们再次领略到“山中一霸”的厉害,此时的周围“悬崖猿声啼不住”,四五只土黄色的大猴子在崖壁和树顶飞跃,伺机下手。
到达阿土列爾村的时候太阳已落山,深蓝色的天幕里依旧可以看到被当地人称为瓦吾达莱的双峰,以及从山峰中流出的清泉瀑布。此时,全村的老人都赶来看我们,听说我们是从布色列落下来的,他们也觉惊异。于是晚餐杀鸡宰羊,玉米面、酸菜汤,宾客、同村人,然后是村组长一家依次流水席,席地享用。
吉克先民的发源地
龙头山是一个地理概念,它其实并不是单一的一个山头,而是大凉山自然地理的一处标志,这个概念范围内当然也包括前面说的支尔莫的原始森林。云雾里的龙头山也是吉克氏族的诞生地,更是彝族其他诸多支系家族的发源地,如今遍布大凉山地区的500万彝族居民,绝大多数都能在这里寻到宗族的根源。
凉山彝族原始宗族以家庭为核心骨架,组织形式由大到小,部落、宗族、大家支、小家支、若干父系个体家庭,形成了一个庞杂的树干体系,到如今枝繁叶茂,分衍出来的大家支和小家支,就像这棵大树上延展出来的树枝,每个家支的每个家庭以及全体家庭成员就像依附于枝干之上的叶子,由此构成了彝族人一环扣一环的父系宗族家支血缘关系图。
西昌的彝族民俗学家马尔子说,大凉山的彝族是在2000年前从云南昭通翻越山脉一路迁徙而来,很多家族最开始都聚居在大裂谷的周边,龙头山是吉克家族的发源地,而其他彝族家支也都曾在这里居住繁衍过。彝族多复姓,单姓组成的村落很少,几千年来,白彝黑彝交叉生活,彼此融合,再也分不清出处,于是就把根落在了这里,就像一棵树上开着不同的花,而根却只有一个。
吉克始祖的故事颇有点创世纪的味道,400年的历史不算长,据说吉克家师祖原本是彝族社会中威望较高的祭司世家。他们的始祖是吉克家系黑彝阿尔氏族的成员与下等级女子所生。作为师祖,吉克家的第一代就出生在这个裂谷之中,之后又与另一黑彝分支勿雷氏族联姻,生有七子。这七个儿子开枝散叶,后裔由于其父婚姻上的等级差异,不能成为黑彝,分别举行了“氏族分支”仪式,与黑彝阿尔氏族分裂出来成为拥有独立图腾,最终成为掌管宗教祭司大权的白彝。吉克七子图腾分裂距今不过15—18代人的传承,其余各旁支再没有举行分支仪式,但现在社会上依然有很多吉克家的名流,我们所熟知的歌手吉克隽逸、吉克老鹰就是众多氏族成员的一员,都一直拥有共同的氏族图腾和氏族姓氏。
吉克老鹰在《山褶》里唱到:“不要相信路上方的灌木,不要相信路下方的黑石,沿着白色的路自然而归……”,“你要知道我首先是个毕摩(毕摩是彝语音译,‘毕’为“念经”之意,“摩”为‘有知识的长者’,是一种专门替人礼赞、祈祷、祭祀的祭师),然后才是个音乐人。在多少个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唯有信仰才是我赖以生存的法宝!孜玛!孜玛!孜玛!”,“回来吧,已逝去灵魂的彝人们,魂归祖先的地方,不要继续迷失自己,久啦,久啦,嘿久啦。”古希腊人说,音乐和天文学地理就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天文学地理是研究永存于外部世界的可见物体的学科,音乐则是研究深藏于内心世界的隐秘情感的学科。音乐总有办法发现隐藏在我们心灵深处的那些虽然丰满,却不可见的流动的情感,帮助我们确定自己内心的状态。
2000多年前从云南一路迁徙而来的凉山彝族,从滇东北经过漫长的时间岁月,跨过金沙江,然后分别以古侯、曲涅后裔的身份来到宁木莫古,并且在宁木莫古相会盟誓后,古侯、曲涅的后裔们又再次向各自约定的固定方向迁徙游动发展,继续不断地寻找各自理想的居住地。在经历了相当漫长的历史时间岁月后,最终形成了现今凉山彝族这种大聚居、小分散的居住格局。
Tips
普格县,月球一样沉寂的火把节发源地
在距普格县城以东约30公里的乌科梁子山南段吉留秀山日堵迪萨,保存着月球地貌一样的岩溶漏斗山原,这里泉眼丰富,暗河发育,洞穴漏斗密布,洞穴中神秘莫测,玛瑙富集,史记这里还是彝族火把节的发源地,彝族民间火把节在这里自发举办。
天梯与悬崖村
像阿土列尔村这样选择在岩肩平台上建村,在当时是躲避战乱的好办法,自给自足的种植养殖生活,一切都依靠自然的地理和气候条件,不需要与外界有更多的联系。而时至今日这个信息发达的社会,在盆地和山顶相对高差达到千米的地方,公路依然可以通到村口。
整个峡谷地区最出名的莫过『天梯』,而进出阿土列尔村除了布列色落的『天梯』也曾登上央视的特别报道。我们到达的时候,发现曾经的藤制『天梯』已经被钢铁制作的新梯子取代,安全性确实增加了不少,古味却减淡了。不过在大峡谷中,还有直线距离更短的藤制天梯存在,有待发现。
两会上报道过的学生到勒尔小学走的就是这条天梯。而村民们日常生活用品的采购需要先爬3公里的天梯,再走上2公里的山路,去到另外一座山的莫红小市集,这里每隔5天会有一次集市。如果乡里要开会,那么要与阿土列尔临近的另外三个悬崖村——苏朱、阿土特图、勒额基姑传递消息,也都是靠爬天梯。要知道,与顺着山褶飞沙走石随时可能滑下悬崖的路相比,用藤条和铁索绑在一起的天梯是快速高效的,甚至也相对“安全”,掌握好身体的平衡、保持体力,其他的意外因素相对可控。
爬天梯有讲究,上山时女人会走在最后,而下山女人要走在最前面,这是阿土列尔村出行的礼仪。悬崖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离婚率为零,因为女人靠自己基本走不出去。村里的男人要结婚怕外面的姑娘不肯嫁上来,于是就在山下的河谷安置一处小房子,等和姑娘相处久了再告之以实情,实乃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阿土列尔村周边属于喀斯特地貌,遍布着很多大大小小的天坑地漏,其中也隐藏着很多未解的迷,为了探究当地天坑的传说,我们力邀重庆著名的攀岩人石川明,在崖壁上进行了一次探洞。洞穴垂直深度475米,洞穴的中部有木棍支撑,据说大凉山地区的山地之中,曾经有过洞中村,后来随着城市化和集中定居,这些洞穴里的村落都被废弃了,按当地人的说法,洞里有古代人类文化痕迹,甚至有些洞穴之中藏有宝藏。石川明探洞的结果显示,这是处夹杂了灵灰岩和硅质白玉岩的玄武岩上不规则的张性裂隙空间,并不是发育完整的溶洞,洞深七八米,尽头有人工采硝的痕迹,外加一条腐朽多年的老栈道。
当我们跟山下小学的校长谈及此事,他说早就听老一辈说过,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多土匪,土匪之间为了抢地盘,用藤條攀登绝壁,四处找火药的原料硝石,有些洞也曾是国民党时期的火药库。口口相传的故事最终与实际的探索相吻合,这也勉强算是解了一个“不解之谜”吧。
从悬崖村下来,一气呵成的美姑与雷波交界,车能上行到黄茅埂的草原地带,海拔愈高,雾气越大。再往上,人已经进入了云层。放眼眺望,这里应该属于大凉山的制高点,整个山脉的各处主峰一览无余。云垂山腰,美景倍增。美姑河在山谷里流淌,传来遥远的水声,顺着山谷蜿蜒南流。
在三县县志刊载的资料里,曾提及有“老林”,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原始森林,我们一路上来,却已很少看到林地,到达山顶甚至看到烧砍剩下来的一些冷杉树根。历史时期凉山彝族地区的经济开发主要是原始资源的掠夺式开发,经济发展建立在资源大量消耗的基础上,随着人口的逐渐增多,自然环境承受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环境状况逐渐由适应发展演变为不适应乃至限制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但有一个奇迹不能不提,50年代中期曾经在这里有过新中国史上唯一一次成功的飞播造林行动,现在山谷中的次生林,都是那次飞播造林的产物。据考证,除了大凉山这次飞播造林成功形成森林之外,在全国其他地区的飞播造林都以失败告终。
锁定大凉山最高峰的位置后,我们先经过一片润泽的浅水沼泽,这里是当地彝族人的一块天然牧场,山坡上散布着羊、马,在正午的阳光下悠闲的饮水,本来在青藏高原才能看到的高原台地地貌,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甚至还有牦牛的踪影。与台地相伴的是一套较完整的湿地生态系统,这种生态组合在世界上都很罕见。而穿过大凉山的宽平山脊,又变为高原台面上的梳树草地生态系统,能看到在别处并未看到过的金黄色的索玛花(小叶杜鹃)铺满山间,灿若云霞。
夕阳中来到刀背式的大凉山山脊,舒缓宽阔的山原,绿草如茵,牛羊马四散啃食,云雾升腾,一切都是恬静的、和善的。曾昭抡在《大凉山夷区考察记》里写到,从北、东北伸到南、西南,这片山顶草原,平得像纸一般,由西至东,展开15千米左右的宽度,爬到上面,从各种方向,一望无际,全是这种绝好的天然牧场。他甚至进行了计算,黄茅埂上,应可养羊一千万只,牛两百万头,他同时也认为这个计算结果不免有些夸张,但此处也是南方地区唯一发展畜牧业的地区。
由于之前研究记录空白,曾昭抡认为其实“耕牧混成”一直是凉山彝族也是金沙江流域最具典型的传统生计模式,同行的美姑县相关司机跟我们讲,如果与内蒙古和新疆游牧、汉族固定农耕相比,这边的“耕牧混成”更为丰富立体。有一件事我们这代人可能都淡忘了,曾经全国学大寨的时期,在这片区域出现了一处被毛主席高度赞扬过的“大寨村”。农牧混合,开荒造田,曾经是那个时代的骄傲。
Tips
金阳天坑到地心之地
金阳县北部谷德乡马祖坡海拔2600—2800余米的坡面上分布着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天坑群奇观,这些天坑底部大都有洞穴通向地心,有的洞穴深度上千米,形成了一片复杂而庞大的地下水系统,常有牲畜掉入不见踪影,如今马祖坡几十户村民已搬迁他乡,使这里更显神秘和沉寂。但这里优越的气候和环境更具有探秘和旅行的诱惑。
雷波龙头山下的“张家界”
黄茅埂和龙头山是大凉山的地理标志,大多数凉山人从多个角落看到过它,它像一条巨龙横卧于大峡谷之颠并与金阳狮子山呈对峙之势,形成了举世无双的自然与人文奇观。在龙头山悬崖下,发育着一片面积约10平方公里的“张家界式”地质景观:在古老的震旦系、寒武系近水平地层中,通过长期的地质断陷和流水侵蚀,形成了纵横交错、自立高耸的岩柱或峭壁深峡,其间森林密布、造型丰富,与龙头山峭壁、美姑河峡谷群以及悬崖村落组成了昭觉、美姑、雷波、金阳四县结合部景观群多元的未来旅游目的地。
『大寨』里的坨坨肉
瓦尼姑村是个曾经在历史大潮中辉煌过的村落,50年前这里曾轰动全国,被称作『大凉山上的一面红旗』。那时候这个村子有另外一个名字——瓦尼沟大队。这个小村子坐落在大凉山中部高山黄茅埂西侧,难以想象当年的样子,不过如今这里正在退耕还林,飞播之后的山间梯田不再注水,一片矮矮的灌木丛,梯田铺满了整个黄茅埂一侧的山体。
1964年,瓦尼姑村生产队长海来石古到北京出席人民代表大会,并带回了“全国学大寨”的最高指示。他带着社员、民兵和新分配来的知青,烧荒开山,用了5年时间,在原来的黄茅埂荒山野林里,开出了500多亩新田。时任凉山军分区政委王明英视察时路过这里,看到了40多户瓦尼姑村民的成就,题写了“远学大寨,近学瓦尼沟”的题词,并在1970年的全军民兵工作会议上介绍了瓦尼沟民兵的经验。这个举动让这个大凉山里的小地方上了中国人民广播电台、《红旗》杂志,成了“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先进集体标兵”。当时还是孩子的彝族民俗学家马尔子曾经随着父亲一起到这里插队,亲眼见证了当时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一切。
车子开进村口的时候,马尔子已经可以说出当时村子中各个建筑物所在方位。他在村子中心走了一遍,感慨着瓦尼姑村经过了50年的时间,除了名字变了,什么也没变,村口的广场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远处曾经的千亩良田已经完成了飞播造林,十年之后,这些曾经的梯田将再次被丛林覆盖。
我们在村里碰到了依然健在的老生产队长海来石古,他已经87岁了,蹲在村边广场的一个砖堆上,讲述着关于“彝胞”的各种趣事——彝族男人身上的披风(查尔瓦),是用黑山羊毛织成,一直披到小腿肚上,这被视作彝族人的宝贝。彝族男人可以拿刀换酒,却不会有人用这件披风换酒;彝族人抽的烟是用生烟直接卷的,外人管这叫“雷管”,不仅外形像,抽起来的效果也像,那种味道,特别冲,闻一下都受不了;彝族人爱喝酒,尤其是烈性酒,有钱的时候他们就喝,没钱也喝,几个人随便在什么地方,就地蹲成一圈,把查尔瓦往身上一裹,拿出一瓶酒,一人喝一口;彝族人睡觉也是蹲着的,汉人的崽儿走哪坐哪,彝族崽儿走哪蹲哪……
最后海来石古带着我们去了他家,无论如何要所有人在他家吃一顿饭。标准彝族家居住环境独特,屋子正中央的地上烧着一个火堆,即无厨房也无灶台,全家人的生活都围着火堆展开。凡是外乡来了客人,全村人各家都会出些食物,共同款待外客,我们刚坐定,海来石古就和他儿子到村里四处去拿肉取酒了。
彝族人有一道菜,叫“坨坨肉”,将生鲜的猪肉切成块状,扔到锅里白水煮,沾着盐巴直接吃。因为北部靠近自贡,所以大凉山从不缺盐。南丝绸之路的北段灵关古道,当年就专门将巴蜀的岩盐运往南亚。
坨坨肉就像北京的豆汁、贵州的鱼腥草一样,吃不惯的人会说它一股骚味儿,喜欢的人会喜欢的不得了,甚至想起这道菜就会不停地流口水,成都就有专卖坨坨肉的饭馆。
借回肉和酒的海来古石在火堆上放了个锅,倒上水,就直接把几大块生猪肉扔到锅里。锅开了之后,他用刀子把肉叉出来,隨便切了几下就分给围着火塘的每一个人吃,配上村子里自酿的包谷酒,一股山野味道浓郁的彝家菜就算成席了。
彝人骨子里勇敢、好客、热情。马尔子曾经在这里随父亲插队的时候去别的寨子里玩,假如路上遇到“娃子”,必会低头主动给客人让路。路边果树,即便瓜熟蒂落也无人拿取。假如你见远处,有调皮的小孩用工具敲打树上的果实,只叫一声,那娃子定会怀抱果实追赶过来,把果分享给你,然后心满意足地停下来,目送你离去。那时,也有做农业调查的学生在山里迷了路,只要看到有寨子,均可谋得一顿饱餐,事后彝人还会亲自把迷路的人送回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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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城边上谷克德、老虎沟高山湿地
从西昌市以东沿307省道30余公里的地方分布着两片湿地,它们分别是谷克德和老虎沟湿地,是以杜鹃花为主的高原植物生态系统,都是金沙江支流西罗河的源头,平均海拔3000多米,山顶形成360度观景视野,能够看到螺髻山、龙头山、小相岭、贡嘎山等标志性山峰。在距离一个快速发展中的城市旁边,能有如此原始状态的湿地生态系统可谓尤为珍贵。
红旗岭上风车阵(风电场)
位于会理县东北部,海拔约3200—3500米,距县城70余公里,全线为柏油公路,东与宁南县梁子等诸乡连接。沿着两条山脊延伸的风电走廊,多样性的地貌景观和生态系统,特别是沿着山脊悬崖大落差面向宁南境内的峡谷地缝奇观增添了进入其中体验的冲动,风电建设将宽阔的公路沿着山脊延伸到了红旗牧场。
西昌城里的『老彝胞』
西昌火把广场的一个茶座上,只剩下我和马尔子两个人。其他的人已经动身返回成都了,他们选择绕远路,走京昆高速,宁愿从成都转个大弯,也不打算走原路返回。
眼前这座西昌城,已经建设得极其美观和富有现代感,一条双向8车道的主路穿城而过,连接了昆明与成都段的G4高速。城边的邛海早就成了西南地区居民必到的度假胜地。街上的行人穿着入时的衣服,接连两天,都没有看到过一个穿着查尔瓦的身影。
1985年之前,传统的彝族服饰在大凉山还能随处可见,这些恰恰是这个民族真正值得骄傲和炫耀的所在。“那时候,我看到大凉山的不是贫困,是彪悍、淳朴,是查尔瓦上那黑色的、高贵的头颅,没有妥协,自由帅气。”马尔子说。
昨天赶往西昌的过程中,一列婚车队从我们身边经过。彝族的恋爱观还是超脱于物质至上的,“婚约是通过男人与女人的智慧竞技产生的,而不是西方式某男以物质取悦某女的婚姻交易,”马尔子讲述着,“照古例彝族男人与女人会各自成群结对,撑着黄色的油纸伞,游走在火把的周围。女人会在腰间别上一块手绢,如有男人中意这个女人,便可取夺女人这手绢,如果女人也中意这男人大多就会顺水推舟,让出手绢。其间,也有同行的女伴会故意为难这男人,便会牵扯着这女人躲开,或是把这女人藏在女伴堆里,让男人拿不到女人的手绢。被为难的男人,可以抢夺而不能强夺,大多数男人会和这群女人对歌,赢得女人的认可,拿下女人腰上的手绢,也就拿下了‘男欢女爱’的一夜。”
大凉山至今还保持着一种淳朴的习惯,每年的火把节照例是地方的一件大事,政府无需把这节日当成一个旅游产品打扮,全然是依靠古朴的规则,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各种竞技。如今已经成为大凉山地区的一个标志性的节日景观,每年火把节举办的月份,会有200万外来游客云集大凉山的首府西昌城。
自民国时期汉族官制的介入之后,大凉山正逐渐从封闭走向开放,使大凉山里的彝族有太多的选择空间。有个趣事不得不说,民国末年遇灾荒年份,如若遇有土司、头人不贤明,不能减少“进贡”和劳役,就会有娃子成群结队跑到命官的衙门高喊“拆掉锅庄打高灶,不穿彝服穿汉装;不睡羊耳笆笆睡木床”,这就是汉官最乐见的“土民”自愿归顺“改土归流”,回去后,娃子们就家家户户在门上像汉族一样挂上姓氏,表示已经“改汉归流”,不再是黑彝家的娃子而是“汉族”。反过来,汉族人如果过分压迫,这些彝族家的娃子会撕掉姓氏,重新回到黑彝土司的怀抱。
彝族的迁徙与民族的历史过程,以西昌为中心点,向周边的大凉山区辐射,特殊的分布构成了独特的风景。迥然不容的民族构成,造就了独特的风俗和在地文化。离开市区或公路走不了多远,就会时不时地感受到,不为世人所见,但被世人传议的关于彝族人神秘印象。
大凉山的彝族先民们称呼自己为倮倮——一个代表猛虎的名字。曾经攀西大裂谷的林地里真的有猛虎。鹅边县的大风岭自然保护区里到现在还不时会有人看到大熊猫的足迹。学者说,“仅仅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大凉山和依附于它生存的彝族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转变。这里正在变得越来越开放。”这里曾经被称作地球的边缘地带,这种说法有两层意思,一者说这里融合了世界上我们所熟知的所有地质奇观,一者说很难在中国的土地上,找到单一民族如此高密度聚居的环形山地民族圈。我们此次的穿越经历,同时为这两层含义做出了见证。
Tips
宁南县
贝母山位于宁南县西部与会理县交界处,与红旗牧场相连,属于螺髻山南段,海拔3960米,是宁南县最高峰,距县城约50公里,有乡村公路直达山顶,拟开发风电。贝母山下有一片数十平方公里、海拔1800—2500米的缓倾斜平地,由于平地东坡面为海拔800余米的黑水河侵蚀基准,强烈的切割侵蚀作用形成了深邃地缝和裂谷群以及峰峦地貌,保存完好的森林草原生态系统和镶嵌在其中的平地村舍使这里呈现出世外桃源的宁静与气息。
美姑红玛瑙故乡
近年来,在美姑县发现了南红玛瑙,迅速取代了资源已经枯竭了的云南省保山红玛瑙,一个新的红玛瑙在偏僻落后的大凉山深处诞生了,富豪巨商、名人玩家纷纷而至,穷乡僻壤迎来喧嚣的商机。
会理
会理县是中国历史名城,曾经是南丝古道上的重要古鎮,有川滇钥锁之称。在历史的长河中,会理曾闪现出它耀眼的光彩,它沉积着厚重的历史古韵,辉煌的千古史诗,繁盛的商旅和红色历史的足印。
穿越大凉山行程攻略
D1 从成都出发,沿世界最炫最美的G5高速,8小时左右车程来到历史文化名城会理晚上慢游古城,品尝美食。这一天行程大部分在高速公路上,比较轻松。
D2 360观景台——龙肘山和红旗牧场,然后去宁南县城,行程约200公里。有部分路段是风电场专用土路。
D3 世外桃源——比补,行程约150公里,部分为乡村砂石路面。温泉瀑布营地(宁南、普格有多处温泉可选择)。
D4 普格甘天地、布拖三江峡谷,行程约200公里,多半目前还是乡村砂石路面。
D5 昭觉县悬崖村、古里拉达峡谷,行程约150公里,部分为乡村土路。
D6 金阳县白草坡天坑地穴,行程约150公里,部分为乡村土路。
温泉营地(竹核、乐跃温泉)
D7 雷波县龙头山,张家界地貌,露营龙头山顶或山下温泉,行程约200公里,部分为乡村土路。
D8 雷波县马湖 —成都 ,行程约120(高速公路口)公里。
作者: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