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神仙鬼怪跑遍全球是一种什么经历?

带着神仙鬼怪跑遍全球

文那用了7年时间,把各路神仙鬼怪画到了中国乃至世界各地,从北京、上海、云南、安徽、江西、四川、重庆、河南……到意大利、荷兰、新西兰、法国、毛里求斯、比利时……她和她的『神仙壁画』已经旅行过上百个地方。

对话

为什么会爱上神仙题材?

我的创作,和我的人生观有共通之处。我是一个喜欢自由自在的人,总愿意想象每一天都是我来到一个新世界的第一天,一切都还没有标准,我需要找到自己的一套标准。我喜欢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质疑所有约定俗成的准则。很多人说,你要去研究,要有根,不能凭空创造。我倒觉得,即使古代流传下来的传统,也曾经有一个创造的起点,然后任由漫漫无尽的时间去沉淀,所以,任何时候都适合重新开始创造。同时,我本来就是实实在在生活在这个世界、生活在中国,我的几十年成长经历就是我的根、我的准则。在意识上永葆新鲜,在实在的人生中不断经历,二者结合,让我在熟悉与陌生的感觉中出入自由,既能开心地生活,也能勇敢地创作。

如何选择创作的具体地点?

我会收到各种各样的创作邀请,我会尽量选择对我来说有独特意义和感觉的地方,比如有独特历史故事的或是有新鲜感的,像安徽桐城的老宅、内蒙古黄河边的古镇、毛里求斯、比利时的乡村等。至于墙壁的选择,除了视野开阔等基本要素,最好能和当地的地形、建筑在空间上形成转折、纵深,那会特别有趣。有时候,最好的选择可能不是一个完整的平面,有转角的、能与建筑形成层叠、透视等呼应关系的墙壁,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创作过程中,最享受的是哪一刻?

回头去看以前完成的作品的时候。我几乎回忆不起来当时创作它们的情景,仿佛它们就是一直存在在那里的,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很开心能把我创作的故事仪式化、固定化,这是一种很独特、很荣幸的经历。

万事万物皆可成仙

文那的壁画创作以神仙鬼怪为主题,在她的世界里,万事万物都可以摇身一变成为神仙。

她在江西景德镇三宝村李见深老师(三宝国际陶艺村的创建者)的厨房里画了一幅“喜神携众调料下凡图”。喜神是一个正经神仙,伴随他左右的其他“仙人”则是大葱、大蒜、八角、咖喱……在餐厅里看到这样一幅壁画,让人觉得又酷又萌。这幅画里还有两个小仙,分别叫“鼓灶”和“击香”,文那非常喜欢“击香”,因为它有一种快乐、热烈的状态,这个小仙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灶神,文那赋予了它一个全新的名字,听上去这小仙就好像打鼓一样,会一下一下用力把香气击打出来。这也是文那作品的独特之处——让人过目不忘的不仅是精美的画面,还有画面背后蕴含的小心思。

在景德镇,文那刚开始接触陶瓷制作的时候,脑洞大开,把每个制作步骤都化身成一个小神仙。她在村里的墙上画了“束海”,就是一个能够控制水的神仙,它可以保佑你把泥胚捏成想要的形状。水是抓不住的,由水构成的海洋也没有形状,制作瓷器时,是以泥土为介质,水渗进泥土,人再抓住泥土,就好像把无形的水,甚至是整个大海抓在手里,可以任意造型。还有一个负责调釉的神仙叫“披石”,山上的石头是做釉的原料,把石头压碎、磨成粉,加一些水,覆在陶瓷表面,烧制之后形成一层彩色的釉衣,就好像是把坚硬的石头披在了身上。

文那在上海松江区的九曲画过一张壁画,叫作“九曲暗渡”。她觉得“九曲”这个名字让人感觉住在这里的人似乎会遇到很多沟壑,于是她在名为“九曲”的神仙旁边又画了一个小仙叫“暗渡”,希望这个小神仙能在不知不觉中帮助人们渡过可能遇到的重重难关。

看文那的画,就像解读神仙世界的密码,“我会在壁画里藏很多小扣子、小故事和小谜语,如果你只是偶然看到它,可能注意的只是它的颜色和构图,但如果你是在当地生活,天天和它打照面,就有机会发现更多玄机,甚至可能自己发挥想象,创造出一些我当初都不曾想到的新故事。”

历史,是永不枯竭的灵感之源

文那笔下的神仙们并非凭空想象,而是呼吸人间烟火、相当接地气的。每到一个地方,她会先充分了解当地的历史、文化、居民以及壁画的用途等,然后再决定在墙上“上演”什么剧情。“我的壁画一定会结合当地人的故事,让当地人愿意把它当作自己的故事讲给身边的朋友或是新来的客人听。我先接纳当地的影响,再把当地元素结合到创作中,反过来影响当地人。”

荷兰著名画家维米尔(1632—1675)的故乡代尔夫特(Delft),以蓝陶烧制著称,那里是文那目前壁画创作最高产的地方。当地的海岸上有一道由沙粒堆积起来的防线,生长着大量植物,防线之后的城镇,位置比海平面要低许多,如果没有这道防线,城镇就会被海水淹没。于是,文那创作出了高8米的巨幅壁画《拔海图》,主角是一个力大无穷、能拔起海水的巨神“拔海”,和一只操纵沙子的神兽“纵沙”,此外还有一只象征中国的飞龙(15世纪,中国陶瓷传入代尔夫特)和一个叫“染蓝”的小神仙,代表当地的两大特色——蓝白瓷和蓝天碧海。

文那画壁画不打草稿,这个习惯是在意大利创作时养成的。当时意大利合作方只给文那留了3天的创作时间,之后观众和媒体就会如约前来参观,而她因为身体不适,一连休养了3天才有力气动笔。第四天,参观的人群已经到达现场,墙却还是空的,文那的腦子也是空的,她硬着头皮站到墙壁前面,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先画了一双眼睛,随后仿佛打开了一条通道,呼吸一下子顺畅了,当地的神仙故事开始接二连三地蹦进她的脑海,就这样,她连腹稿都没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气呵成地画满了整个墙面,赢得观众和邀请方的赞叹。此后,文那爱上了不打草稿的即兴创作,她和观众一样,在最后一刻才会知道作品真正的模样,她很喜欢这种“解密”的感觉。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前期做足“功课”的基础之上。

文那在异国他乡进行创作时,外国观众往往会认为她作品中的人物造型都是中国传统艺术的经典形象,得知这些人物和故事其实是文那自己原创的,他们很惊讶,也对中国当代艺术产生了更多兴趣;而当地的华人观众则能更快理解作品中蕴含的中国元素,以及其中隐藏着的与当地历史的紧密联系。

2016年年底,正值毛里求斯的“灯光节”,毛里求斯首都路易港的华人邀请文那在当地唐人街的一栋高楼上作画,这也是目前为止她完成的最大的一幅壁画。文那深入了解了毛里求斯华人奋斗、兴起、衰落的史诗般的历史,得知100多年前这里的唐人街曾是整个毛里求斯的经济中心。在关于唐人街的一本书里,记录了清代晚期第一个来到毛里求斯的中国人,如何将自己的整个家族迁移过来,随后掌握了当地的经济命脉,曾经辉煌又逐渐衰落的故事,以这个故事为基础,文那融合之前积累的一些素材,创作了壁画《三仙》,描述中国人是如何为了求生存,在“三仙”的引领下来到毛里求斯的,“三仙”就是酒神、茶神和灶王。她本来有点担心,怕这样“无中生有”的创作不被当地华人接受,当时毛里求斯大使馆也在密切关注她的创作,于是她先把故事讲给大使馆的人听,结果他们非常喜欢,大使馆的高级翻译还把故事的中文文字翻译成本地语言,挂在壁画旁边,让更多本地人也能对它有更多了解。

当时,因为大楼太高,地面又是倾斜的,不能搭脚手架,只能调来那种大摇臂,类似消防员使用的大云梯。因为摇臂上面只能站两个人,文那只好亲自操作,她学了十分钟,就开始控制3个基本操纵杆,在300多平方米的墙面上游动,最高可达到15米左右。大楼隔壁是一个古老的清真寺,每天傍晚,清真寺的喇叭就会响起《古兰经》的吟诵声,“我站在半空锈迹斑斑的吊篮中,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中文,空气中飘着悠长、沙哑的吟诵声,充满穿越感。”

连续工作几个小时后,文那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此时她面对的,可能是中国南方的古宅深院,可能是法国繁华的商业区,也可能是海岛渔民的小草屋……从创作到现实,这种奇妙的转换让她有了更加敏锐的感受力,可以更好地感知身边风景的独特、细微之美。文那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创作壁画,可以一邊工作一边在世界各地旅行,“这比单纯的观光要酷,我留下的不仅是一面漂亮的墙壁,还有可以流传的故事——当地人会讲给其他旅行者听的、已经属于当地的故事;我带走的也不是千篇一律的风景照片,而是一片我自己参与创造的、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