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用30年时间刻画宿命的容颜?

刻画宿命的容颜

作为摄影师,在将近30年的时间里,我一直致力于拍摄人物肖像和纪实摄影,比如记录中国各民族金婚夫妻的《半个世纪的爱》持续拍摄了25年。2012年在尼泊尔旅行时,我偶然发现了手机在拍摄人物肖像时的独特优势,开始转用手机作为创作和传播的工具。如今,摄影器材强大、丰富的功能容易让人迷失其中,而用手机拍摄可以把对器材的依赖降到最低,让创作回归影像的本质,用细腻、平实的方式观察和描绘世界,直面镜头对面的人和自己的内心。

只带手机去旅行

和很多摄影人一样,一开始,我对手机拍摄是排斥的,觉得手机用来玩玩还可以,要拍作品简直是天方夜谭。直到2012年初,我去尼泊尔旅行,偶然用手机拍摄了当地的苦行僧,发现手机在拍摄人物时有着独特的优势——和单反相机相比,手机的“侵略性”没有那么强,用手机靠近拍摄对象,对方的感觉会比较轻松,表情更加自然,这样拍出来的人像,与单反相机的作品有着完全不同的味道。此次旅行我还碰上了大罢工,全城戒严,我在罢工游行的现场用手机拍摄了一些图片,马上传到社交媒体上,产生了极大反响。

2012年春夏,诺基亚出了一款新手机,拥有4107万像素,我带着这款手机前往新疆帕米尔高原,拍摄了一组柯尔克孜族的人物专题,适逢当地节日,在慕士塔格峰脚下,我拿着手机对准庆祝的人群,天性开朗的柯尔克孜人根本没把我当成摄影师,以为我就是一个好奇的游客,他们觉得我拿手机的样子也很好玩,我就这样成功拍到了一组经典的民族环境纪实人物肖像。把图片放到电脑上观看时,影像的品质又让我大吃一惊,对手机的拍摄功能刮目相看。此后,我就告别了庞大、笨重的摄影器材,将手机作为旅行摄影的主要工具。

2014年,我受邀成为“重走中俄万里茶道”考察组的摄影专家,在内蒙古的二连浩特与大部队会合时,队友们都以为我会扛着“长枪短炮”出现,没想到我只带了两部手机。我们从内蒙古经蒙古国进入俄罗斯,横跨西伯利亚,最后到达圣彼得堡,将近40天的行程中,我主要都是用手机进行拍摄。虽然团队中的每个摄影师都随身带着手机,但大多是作为备机,或者用来拍摄比较轻松的“花絮”,相当一部分摄影前辈对手机的拍摄能力还是有点“鄙视”的。而我正好相反,途中遇到精彩的素材,我首先想到的是“用手机该如何表现?”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此我一直格外用心地学习、挖掘手机拍摄的特性、方法和诀窍,力求将它的表现力发挥到极致。

几年来,我带着手机,先后走过泰国、尼泊尔、蒙古、俄罗斯、希腊、意大利、瑞士等国家,最关注的是当地的人文生活,同时延续了我几十年来的创作主题——人物肖像。虽然手机相对更有亲和力,但从技术角度来说,在旅途中用手机拍摄人物肖像也颇有难度,尤其是特写,因为大部分手机镜头都是28mm、数码变焦,视角越大,画质损失越大,想让人物在画面中占据合适的比例,必须要离拍摄对象很近,甚至是面对面,此时良好的沟通就显得特别重要,在国外,或是少数民族地区,语言不通的情况下,眼神、表情、手势等都可以用来交流,而微笑往往是最有效的。

不同的器材,同样的震撼

多年来,我以中国少数民族地区为主要拍摄题材,陆续造访了许许多多秘境中的村寨,“记录正在消失的东西”是我始终如一的使命,只是手中的工具逐渐由笨重的相机变成了手机。

独龙族是云南人口最少的民族,主要聚居在滇西北的崇山峻岭之中,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仍延续着以家族公社为中心的原始共产制。过去独龙族的女子有纹面的习俗,女孩到12岁便在鼻梁四周刺青。1989年我第一次去独龙江时,带着400个胶卷和一台笨重的120相机,刚从昆明出发就遇到暴雨,继而传来怒江道路中断的消息,我和几个摄影师弃车步行,因为暴雨在山里困了7天,好不容易遇到一辆拖拉机,在村民的帮助下,又走了300多里,才到达目的地。

我经常多次重返故地,比如四川大凉山腹地的彝族地区,自1992年以来,我已经去过十几回,摄影器材也从最初的胶片相机换成了现在的手机。如今,当地人逐渐摆脱了以往贫困的生活状态,变得越来越现代化,在近期的手机拍摄中,我特别模仿18、19世纪湿版摄影的技法来拍摄彝族人的肖像,让人物直视镜头,简朴的服装和周围环境都化为虚影,意味着人们即将进入另一个时代,而我现在拍摄的影像也将像湿版摄影一样成为历史。同时,我不再只是拍摄富有视觉冲击力的单人肖像,也开始用手机给人们拍摄全家福。2017年初,我帶着放大、装裱好的全家福照片回到大凉山,收到照片,每家人都笑得很开心。

云南沧源的翁丁佤族,是我全部使用手机完成拍摄的一个题材。

2013年第一次来到翁丁佤寨,我就被它的原始气息所吸引。翁丁地处中缅边境,是一个保存完好的原始群居村落,有四千多年历史,有人称它是佤族历史文化的自然博物馆。同时翁丁也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不像当下许多村寨只剩下老人和小孩留守。这里的人们天性乐观,生命力顽强,也相当友善,我4年间来来往往了八九趟,和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每次去翁丁,我都住在肖泥块家,肖泥块是寨子里的一个灵魂人物,他个子很高,多才多艺,会演奏很多乐器,他的妻子阿木块则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老婆唱歌,老公伴奏,可谓天作之合。肖泥块今年54岁,阿木块比他小1岁,他们是青梅竹马,19岁那年结了婚,很快有了儿子小黑,如今小黑也有了孩子,5岁的小女儿肖叶搞特别调皮可爱,天天给我唱歌跳舞,离开的前一天,我对她说,爷爷明天要走了,她怎么也不肯相信。

我特别喜欢翁丁的雨季,2017年的雨季,我在肖泥块家住了半个月,用手机拍摄了一组关于“烟斗客”的系列肖像。翁丁佤族有抽烟的习俗,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妇女,总是随身携带一杆烟枪,烟杆和烟斗都取材于附近山上的竹子,忙里偷闲吸上一口,眉间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许。

拍摄少数民族独特的生活方式,以及刻画在人们脸上的风霜,就像阅读一部部经典的书籍,有看不完的故事,多年后再回首,那些“宿命的容颜”依然如此鲜活,令人震撼。

作者:林添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