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的美食都藏在哪里?

澳门:转动生活的轮盘

即便没有“世界赌城”的标签,人们仍能找到成百上千个理由迷失在澳门。 这座昔日珠江入海的狭窄水门,如今是中国人口密度最大的省级行政区, 同时也是一个浓缩了地球上诸多文化的万花筒,以及一个数百年历史在同 一时空穿梭往复的任意门。澳门的国际化视野和“西洋景”不逊于城市体量更为庞大的香港和上海,却有着惊人的慢节奏生活,“小城里岁月流过去” 的,满是气定神闲的底气;这里是吞金吐银、翻云覆雨的花花世界,却又 处处留存着传统的人情味儿;这里充满了各种光怪陆离、活力前卫的新鲜元素,却又能保存如今在偏僻小城都难得一见、更多只存在于书本中的古 早物件和生活方式。

“澳”秘所在总是耐人寻味

作为大中华区第一个整体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城市,澳门的历史家底可谓丰厚,同时,这种厚重并非局限在一两处景点,而是散布在寻常街巷、平凡生活之中。比如,作为中西交融的美食天堂,澳门的古早味、人情味,旅行者往往是在“舌尖”上开始有点滴体会。

澳门第一街上的“四手联弹”

香港有皇后大道,上海有南京路,那么澳门的“第一街”在哪里?听我这么问,澳门朋友大多先是一愣:“澳门就是个小地方。”但思忖片刻,都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新马路。

新马路的正式名称叫作亚美打利庇卢大马路——亚美打利庇卢(Almeida Ribeiro)是20世纪初葡萄牙最高法院院长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太长,人们还是习惯叫“新马路”,路牌上也都加有一行“(新马路)”的标注。名为“新”,其实这条路已经整整一百岁了,1918年,澳门政府把市政厅门前的这条原本弯弯曲曲的马路修建成了通衢大道,拉直了西端的小巷,打通了东段的小山岗,拆掉了路口碍事的大屋,可谓人文日新。

直到1970年葡京酒店建成之前,新马路都是澳门最繁华、高级的所在,位于道路中点的市政厅始建于1784年,现在看到的这座曼努埃尔式经典风格的建筑是1875年重建的。

20世纪初,市政厅以东、以南集中了澳门几乎所有大型公共建筑——1928年开业的新中央酒店、1929年落成使用的邮政局大厦、1941年开业的国际酒店,还有大西洋银行、大丰银行、永亨银行等“老字号”。

新马路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时空隧道,东南方向通往新、老葡京酒店领衔的澳门最早的填海造地区,也是最早的高级酒店和赌场集中的光鲜时髦的财富世界;往西北老码头方向则是过着古早慢生活的老旧城区,老旧归老旧,文化味儿却是十足,有着中国南方沿海城市的经典模样——骑楼把人行道遮盖得严严实实,各种商行、食肆、当铺鳞次栉比,这里走出了“酱汁大王”李锦记、“当铺鼻祖”德成按,还有号称“省港澳第一碗双皮奶”的义顺牛奶公司,难得的是,今天这些“老人家”还都健在。

传说中澳门食界的“扫地僧”——明记牛什,就隐匿在新马路最破旧、最具烟火气的炉石塘巷口,看上去又小又破,却经常应邀代表澳门去世界各地交流、表演。

明记牛什只在周三、周四晚上17:30-22:30营业,并不是店家故意耍大牌,而是要配合屠宰场的时间,以确保下锅的牛什(即牛杂)最新鲜、最美味。老板夫妇二人配合默契、有条不紊,食材下锅、出锅、穿串、打包,一分钟搞定,犹如四手联弹,让人赏心悦目。所以摊档前面的队伍虽然排得很长,但食客们其实并不用等待太久,而食客也乐得在解馋之前做一回观众,欣赏他们娴熟的技艺,不经意间的几个花指,一块完整的牛肚便化整为零,然后迅疾跳上竹签,排成一队。

有人夸赞老板如同武林高手,得到的是谦虚的回答:“哪里哪里,做了几十年,想不熟练都难。”不禁让人想起欧阳修《卖油翁》中的经典台词:“唯手熟尔。”这家店从1962年开始经营,当时老板19岁,可以说,“澳门第一路”半个世纪以来的繁华历史,都有那锅咖喱高汤的香气相伴,几十年过去,细仔成了师公,店中的各种厨具也都有了岁月的“包浆”,而牛什却还是牛什——一代又一代澳门人竟相追捧的美味。

夜未央,队渐长,有豪车主人,也有窈窕淑女,明知咖喱高汤“不健康”,却又统统抱着“活在当下,吃在当下”的心理。濠江之夜,这小小的牛什档,氤氲出广东饮食文化乃至整个岭南文化中一个最精华的词——镬气。

福隆新街

踏着石板路去吃容叔的螃蟹

澳门的路牌大多是中葡双语,两种语言的地名难免鸡同鴨讲,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福隆新街,葡萄牙浯叫作“Rua da Felicdade”,意为“欢乐之街”,又和“福隆新”三个美好的汉字谐音,称得上是“信、达、雅”,福隆新街是澳门如今唯一的石板路,两边都是修旧如旧,古香古色的二层连排小楼,艳红的门窗,大红灯笼高高挂,窗内不时飘出粤剧或怀旧老歌,一百多年前,这里本是澳门第一等的嫖赌吹饮、莺歌燕舞的风月区域,秦楼楚馆林立,烟馆酒家集中,如同北京的八大胡同、香港的石塘嘴。

清光绪元年(1875年),清平戏院在福隆街开业,接着澳门博彩业的鼻祖宜安公司落户于此,继而是一家接一家上等妓院,最多时达到60家,这自然带动了餐饮、住宿和银行业纷纷入驻,这个原本处于澳门边缘地带的惨淡新区,一时间有了烈火烹油、鲜衣怒马的架势。但好景不长,“二战”胜利后,澳门当局禁娼禁烟,博彩业的风光也尽在新兴的葡京酒店那边,这条古老的花街渐渐门庭冷落。1999年之后,特区政府重点发展旅游观光业,让这条尘封的街巷重见天日,如今这里没了胭脂香味,却成了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之所和出名的“手信街”,牛肉干、花生糖、杏仁饼、虾酱、咸鱼等具有澳门特色的手信一应俱全,店家请游客“试食”的攻势也十分迅猛,堪称澳门一景,如果不太矜持的话,大可以不花一分钱就吃到扶墙。

街上的裁缝店、美容美发店、杂货店还是一派古早气息,老板白发苍苍。要问起这条街上的“活化石”,店家们纷纷指向位于福隆新街和清平直街路口的那座白墙黑门的“佛笑楼”。

看到一尊笑佛在招牌顶端坐镇,很多人会猜测这大概是家素菜馆,至少也是家中餐馆,其实“佛笑楼”是世界美食史上独树一帜的澳门葡萄牙菜的鼻祖,1903年开业。推开低调的黑漆木门,开启的不仅是充满异域情调的浓香,还有一个延续了上百年的传奇故事。

“佛笑楼”的创始人黄民成来自广东中山,有着过人的商业嗅觉,当年,他发现澳门中餐多、葡餐少,中国人渴望从餐桌上开始“开眼看世界”,很多葡萄牙人则乐意尝试本土美味,于是開创了澳门第一家立足本地物产、中葡菜式相结合的餐厅,因为希望客人在用餐之后都能带着笑容离开,所以餐厅取名“佛笑楼”。从宋美龄到李小龙,从白雪仙到汪明荃,“佛笑楼”可谓往来无白丁。而黄民成不仅是澳门的商业巨子,也是慈善家和社会活动家,当年孙中山来澳门行医时,身为澳门总商会常务理事的黄民成亲自为他担保,并为他开办中西药局慷慨解囊。

我向白发苍苍的服务员报出菜名:招牌烤乳鸽、非洲鸡、木糠布甸……他露出欣喜的神色:“您点的菜都是店里传承了百年没换过的。”但马上又“晴转多云”:“可惜您来的时候不巧,两件‘镇店宝’现在都没在。”

“镇店宝”之一,便是螃蟹。“佛笑楼”的蟹都是来自珠江入海口的青蟹,有海蟹健硕、丰腴的优点却并不咸腥,有河蟹微甜细腻的口感且个头适中,不像河蟹那样三两口就吃完了,不过瘾。我去的时候适逢新年,而每年农历八九月份才是吃青蟹的好时候,休渔期刚刚结束,适宜的海水温度令蟹的口感达到最佳状态。按“佛笑楼”的规矩,无论做葡式的咖喱炒蟹、中式的水蟹粥还是中西合璧的煽酿蟹盖,蟹在入锅前必须都是活蹦乱跳的,决不能冷冻,而且“只有人等蟹,没有蟹等人”。

这位服务员老伯不顾我满脸沮丧的表情,继续勾我的馋虫:“如果您在食蟹的季节来,容叔看您不是熟客,他最开心的事就是一遍遍教你如何正确地使用蟹夹将完整的螃蟹肉请出来。在容叔看来,吃螃蟹是门技术,更是艺术,得学,更得用心善待。”容叔,是“佛笑楼”的另外一宗“镇店宝”,今年91岁高龄,他少年时从内地逃荒来到澳门,15岁便跟随“佛笑楼”的第二代老板黄汉兴,历经三代老板,熟知每一位熟客的喜好。我进店时曾问服务员老伯“高寿”,他摆手说:“真是不敢当,倒不是别的,因为容叔还没退休呢。”容叔在店中服务了70年,从没迟到过,但每年圣诞、新年期间他都会被儿孙接走团聚,我刚好错过。好吧,吃蟹的季节,我会再来。


水坑尾

澳门是浓缩的世界这里是浓缩的澳门

走遍如万花筒一般的澳门,哪个街区最能代表澳门的气质?黎小杰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水坑尾!”黎小杰是目前艺术审场上炙手可热的澳门籍艺术家,当年曾是中央美术学院第一位来自澳门的本科生,跟老师去什刹海写生时,听人介绍说那里是“北京独一无二、兼具贵族气质和人民性、历史古老却又不停和时代碰撞的地方”,这位澳门少年出了神:自己吃大、玩大的水坑尾,不也是这样一个地方么?

水坑尾一百多年来一直是商业旺地,当年西方政商人士纷纷在此置产,葡萄牙驻澳门总领事馆和葡文书局环伺,除了比比皆是的百年老店,澳门的第一座马路天桥扶梯也设立在这里;康有为、康广仁兄弟曾在街尾的大井头巷创办《知新报》宣扬维新,报馆、书局的传统留存至今,让这里成为澳门淘书的头等去处;水坑尾也是澳门最早的社会福利实践之所——旁边的疯堂斜巷有澳门最早的弱势群体救助机构,昔日的婆仔屋,是大中华最早的孤老院之一,“疯堂十号”如今则已成为一个文化创意之地。

黎小杰童年时每天上学路过的水坑尾斜巷,有澳门最受欢迎的菜市场之一。后来到北京读大学时学习中国革命史,黎小杰才知道,昔日辛亥革命的秘密基地就在自己家旁边——水坑尾14号的老屋,当年是澳门大买卖——“杨耀记”老板的豪宅,这家的少东家杨鹤龄,曾是孙中山的革命战友加投资人,为了支持革命,这位巨富不仅捐出几乎全部家产,还把自家宅邸作为革命基地,他和孙中山、陈少白、尤列三人结下深厚情谊,于是将基地命名为“四寇堂”。

澳门是孙中山革命活动的一个重要舞台,他在当年的日记中也经常提及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生活琐事,比如“四大寇”吃吃喝喝的豆腐账,这也难怪,民以食为天,何况这四位都是爱吃、会吃的广东人。

黎小杰说,澳门人大都衣食无忧,日常生活的烟火气十足,似乎没有太多机会激发艺术火花,这可能也是澳门职业艺术家比较少的一个原因,比较知名的几位,竟大多是出自水坑尾的“街坊”。我不知道水坑尾出了多少艺术家,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一定出了不少热爱美食的“生活家”。

在水坑尾街头屹立多年的“皇冠小馆”,是当地中产阶级生活趣味的代表,豪掷豪取,一分钱一分货。作为一枚挑食的“吃货”,我曾立誓不在同一家馆子连吃两顿,结果,这家米其林推荐餐厅让我食言了。我并不迷信所谓的“专业推荐”,这家餐厅打动我的也不是墙上挂着的那一张张闪闪发光的明星脸,而是虾子竹升面。“唱戏的腔,厨师的汤。”虾子竹升面在广东馆子倒也不算稀罕,但那碗汤,却足可将省港各家餐厅甩出数条街——用新鲜的大头虾和大地鱼熬制而成,每日成本以万元计,可谓“一滴入魂”。水蟹粥也是店里的招牌。粥中泛出的黄色并非来自玉米,而是蟹黄彻底熬化而成,尝第一口时,还以为店家加了糖,其实只是蟹肉本身的鲜甜。

“没关系,这一次食到饱了,下次您再来试试我家的云吞面。”老师傅一边说话,一边十指轻动包好了两只云吞,云吞馅里大明虾的个头和分布密度相当诱人。当晚我就按捺不住,又跑来吃夜宵,并幸运地吃到了最后一份咖喱鱼蛋,鱼蛋中没有杂七杂八的填充物,除了新鲜鱼肉,就只有熬了数个钟头的咖喱,口感只能用“惊艳”来形容。午夜时分,老板冠哥现身了,一进门就和每个客人挥手、攀谈,对待普通食客和对待造访的明星别无二致。这里是香港明星们来澳门时最常报到的馆子,高峰时段,谭咏麟也是一样要等位的。打过招呼,冠哥立即开始指挥厨房和前厅的作业,间或亲自下厨操刀,让我想起那位始终不肯放弃自己小提琴手身份的指挥大师马泽尔。

水坑尾邻近大炮台山和东望洋山,水往低处流,在多雨的南国,溪水、雨水自然都汇集到这一低处,这也是“水坑尾”名字的由来。根据“风水宝地”的理论,聚水生金,而水坑尾不仅是一个富裕之地,更有东、西两股文明的精华合璧于此,在日常生活中最明显的体现,当然还是美食。

一位在澳门土生土长的葡裔朋友告诉我:“一定要去‘坤记’。他家的葡国菜肯定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让人想念的。”他早些年原本打算移民去葡萄牙的,后来没走成,其中+重要原因就是舍不得那份舌尖上的記忆。

第一次去“坤记”是晚上18:30,座无虚席,只好先去旁边的旧书店淘宝,消磨到20:45再来,方得落座。可能是葡萄牙总领馆就在马路斜对面的缘故,这间不大的餐室里坐的几乎都是高鼻深目的西方食客,耳边传来的却都是粤语,而且不像在香港听到的那样夹杂洋腔,而是更接近广州标准白话。

店名是“坤记”,老板自然是“坤哥”了,老板却连忙摆手:“不敢当,坤哥其实是我爷爷。”原来,这间小小的食肆也是一家百年老店,传至现任老板已是第三代,他的祖父曾是葡萄牙海军“胜利号”上的厨师,与葡国同僚习得一手好菜,“一战”结束后退伍回乡,1918年挂出招牌,创立了澳门第一家华人葡国菜。眼看着许多比自己规模更大的买卖如走马灯般开张又关张,老板连称自己“幸运”,但也不免有小小担忧:“如今澳门这么富,后生仔怕是不愿如我这般辛苦一辈子了。”

澳门的葡国菜是西风东渐的本土化产物,著名的马介休,就是葡萄牙语鳕鱼(bacalhau)在粤语中的发音。“坤记”的马介休,采用的是昔日水手们的正宗吃法一起出鱼肉,生拌色拉,细嫩与坚韧完美结合,让另一道葡国特色菜——牛尾都相形见绌了。葡式烩牛肚,源自当年葡萄牙的另外一个殖民地巴西。牛肚原本是无份吃肉的奴隶吃的,配上廉价的黑豆即可充饥,物美价廉。如今黑豆换作鹰嘴豆,制作也更为精细,还加上正宗的葡式香肠点睛,已经完全吃不出“忆苦饭”的感觉了。

餐厅21:30开始打烊,22:00大门落锁,有位葡裔老汉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每周要在这里吃十顿,吃完还要和老板吹水(粤语:聊天吹牛),起码一个钟头起。”伙计无奈地吐吐舌头,服务却愈加殷勤周到。这位老汉操着流利的粤语和我聊天,加上半吊子英文及似是而非的国语单词,他说:要把餐厅当茶馆一样泡,如果非要给这段缘分加上一个期限,他希望至少是50年。聊得兴起,他对我这个陌生人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上面赫然写着“Pedro边度”——Pedro是葡萄牙最常用的男性名之一,“边度”在粤语里是“这里”的意思。“吾系澳门人!”此心安处是吾乡,而留住心,果然要从留住胃开始。

Tips

那些道不尽、品不完的澳门余味

澳门中西合璧的文化,除了吃,也体现在“喝”上,不是喝酒,而是喝咖啡。“二战”后,澳门的咖啡达人别出心裁地用熬煮中药的瓦煲来煮西方舶来的咖啡,让咖啡受火更为均匀,煮出来更为香滑浓郁,但是费时费工、利润微薄,如今保留这一传统的地方不多了,位于营地街市3层的“胜记咖啡”是其中之一,店家还有一个秘方——加入鸡蛋壳与咖啡同煮,这样功夫满满的一杯咖啡才几元钱,配上刚出炉的猪扒包,是比蛋挞更为经典的澳门下午茶。

要感受澳门的市井气息,一定不能错过街市(菜市场);要体验澳门的古早中国味,一定不能错过早茶。1930年开业的红街市,是澳门唯一被列为“文物”的菜市场,市场中的“龙华茶楼”,是澳门唯一在“二战”前开业的老茶楼,在这里品着一盅两件,听着古老的粤剧和算盘的噼啪声响,“东方拉斯维加斯”就一点点蜕变成了“慢节奏的南国小城”。

澳门是东方最早接受西方文明的一个窗口,冰淇淋也是澳门美食中不可或缺的体验。“礼记雪糕”是澳门唯一历史超过60年的冷饮店,即使最简单的雪糕也依然是手工打制,咬上一口,会想起小时候,也会想起欧洲。

除了和西方文化交融,“舌尖上的澳门”也不乏来自东南亚邻居的色彩。“三盏灯”是澳门东南亚侨民的聚居区,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东南亚香料,除了品尝菜肴,也可以购买一些香料作为手信。

西洋景藏不住的中国心

广东人有句老话:广州城、香港地、澳门街。流光溢彩的珠三角,数澳门这一角面积最小,承载的人口和信息密度却无可匹敌,有着最耐看、最耐逛的街市也就顺理成童。虽然澳门的历史城区看上去是一派经典的西洋景致,但并不妨碍这里成为中华传统保留最好的地方之一,泱泱中华的大历史曾几度从这一弹丸之地转身,只有深入其间,才会发现,精微之处,深藏大义。

郑慎余堂

岭南大屋的“盛世危言”

澳门的风水所在,菲西望洋山莫属。“澳门之根”妈阁庙就坐落在西望洋山的西南麓,面朝大海;山顶有建于1622年的近代远东天主教的中心——澳门圣母堂,以及后来加建的教府,所以西望洋山也俗称“主教山”;背海一佻是澳门最高级的住宅区,半山腰全是南欧建筑风格的别墅,领衔的就是昔日的澳督府、今天的特首宫邸。

据说,西望洋山乃至整个澳门的风水,都聚集于特首官邸旁边的那一口井。传说明朝时一位婆婆在此地筑水池、贮山泉,方便居民汲取饮用,这水池便被称为“阿婆井”,后作“亚婆井”,恰好和葡萄牙语的“山泉”谐音。有井就有人家,这里也是澳门最早的葡萄牙人聚居地,至今依然是在澳门土生土长的葡裔人士最爱的桑梓,他们中间流传着一句谚语:“喝过亚婆井水,忘不掉澳门;要么在澳门成家,要么远别重来。”

亚婆井龙头左巷10号的郑慎余堂,是一座岭南古典大屋,矗立在一派南欧风情建筑之中,格外显眼。它堪称是澳门保存最完好的中国传统大型民居建筑“第一宅”,高墙四筑、曲径通幽,中西两种居住哲学在这里合璧。

这座建于19世纪的院落式大宅,深受17、18世纪西方古典风格,尤其是葡萄牙曼努埃尔风格的影响,比如室内天花的泥塑图案装饰、门楣和窗楣的式样、檐口线及外墙的批荡等。主建筑群各房区的入口全部饰以两重花岗石门框,面向西北,排成一条直线,这种公共空间的处理手法兼顾了采光通风和私密性,直到20世纪才被广泛应用于西方公寓建筑,可谓领风气之先。

当然,郑家大屋的价值绝不止于建筑艺术,从两道月亮门上挂着的李鸿章墨宝“荣禄第”和“荣德厚施”横匾即可猜出几分。事实上,要想了解澳门这座城市华洋杂处、洋为中用的血统,以及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历史,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去处了。当年大屋的主人郑观应思想遥遥领先于时代,曾经影响了从曾国藩到康有为、从梁启超到孙中山、从鲁迅到毛泽东等中国近百年间救亡图存的知名人物,他就是在这间大屋里完成了那部最早开启民智的著作《盛世危言》。

19世纪末葡萄牙正式窃取澳门之前,澳门原则上是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市)的辖境。郑观应出身于香山望族,世居澳门,17岁参加香山县的童子试落第,离开澳门赴上海做商务学徒,随叔叔学习英语。作为中国第一代媒体人和时事评论家,年轻的郑观应为中国第一份报纸《申报》撰写的一系列政论文,后来集结成他的第一本著作《救时揭要》,从第一篇《澳门猪仔论》到第七篇《澳门窝匪论》,题材全部来自澳门当年的社会时事,包括贩卖劳工、窝娼聚赌、鸦片流行、洋人划疆分治、官绅无力保关护民等。对于时事的深切感触,直接触发了他注重从关税、福利等制度层面全面学习西方的改良主义思想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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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门中西合壁的名宅大屋,还有大堂巷里的卢家大屋。卢家就是孙中山原配夫人声幕贞的娘家,这里同样有一番百年的“澳门风云”,可以一探究竟。

镜湖医院

“大国手孙逸仙”

澳门是个很江湖的地方,三教九流五方杂处,倒也欣欣向荣。作为本地乡贤的郑观应,就是江湖义气的代表,除了兴办义学,倡导福利之外,郑家大屋还收留过百日维新失败后的康、粱两家,另一位受他恩惠的间乡兼忘年交,便是孙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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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第士街还有一座澳门绝无仅有的伊斯兰摩尔式建筑,是孙中山原配夫人声慕贞终老之地,如今是澳门孙中山纪念馆。孙中山在澳门的行踪旧迹,这里可以看到最全的实物证明。

孙中山和郑观应同为香山人,从老家翠亨村去澳门,远比去广州和香港要近。当年,郑观应在澳门与孙中山恳谈之后,写了一封推荐信给李鸿章:“孙医生欲北游……一白其胸中之素蕴。”于是,孙中山得到了李鸿章亲自批准的赴美游学护照,后来在檀香山建立了兴中会,再后来的历史世人皆知。如果没有这段澳门往事,整个中国的历史走势都会大不相同。

孙中山能得到老前辈郑观应的青睐,首先也是因为他在澳门的作为令人刮目相看。西方近代文明的传播,让他作为中国最早的西医之一有机会施展所长;激荡着维新民主气氛的澳门,亦成为他作为反封建斗士最早的活动基地。

中国几乎所有城市都有以孙中山命名的马路和公园,也有很多关于他的塑像,大多是政治家的经典造型,而位于澳门连胜街镜湖医院的那尊孙中山塑像,却是身穿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的医生模样,这并不奇怪,孙中山当年曾经是这家医院的模范员工。

1892年秋,孙中山从香港西医书院毕业,受镜湖医院两位董事的邀请,来到这里工作。镜湖医院是第一所由澳门华人创办的慈善机构,也是一座庙堂式的传统中医医院,孙中山是该院的第一位西医,也是澳门第一位华人西医。如今,古风盎然的医院里辟有一个小小的孙中山纪念馆,我在这里发现了一张19世纪的《镜海丛报》,上面刊登着这样一则广告:“大国手孙逸仙先生,性情和厚,学识精明,现在镜湖医院赠医数月,甚著功效,但每日除赠医外,尚有诊症余闲。在先生原不欲酌定医金,过为计较,今我同人,为之釐定规条,著明刻候……”此外还附有孙中山治好的烧伤、骨科等一些病例。纪念馆中还有两张泛黄的借款单,前后不到半年,总共借出3168两白银!这个数额,当年都能办一所相当规模的大医院了。当年孙中山只有二十六七岁,他为什么要借这么一大笔钱?又凭什么真的能够借到?旁边的两张还款单证明,他没有辜负贷款人的信任,其中,第二笔钱是1919年由他亲自归还的,当时他已经成为德高望重的革命先驱及领袖。

离镜湖医院不远的草堆街,是澳门最老的三条街道之一,80号是一座临街的三层铺面,也是当年“大国手孙逸仙”开设的中西药局的旧址,刚刚被特区政府拨专款修葺一新,作为澳门孙中山纪念馆的一部分。孙先生称:“自中国有医局以来,其主事之富绅对于西医从未有正式之提倡,有之,自澳门始。”由于中西并用,当年中西药局和“Doctor SUN Yet-sen”的名头在澳门影响越来越大,除了华人,一些葡萄牙人也来这里看病,那些葡萄牙籍医生坐不住了,向政府告状,以未获葡萄牙文凭为由,禁止孙中山行医。1893年9月26日,孙大夫在中西药局接待了最后一位病患,之后离开了澳门。

孙中山离开澳门后,中西药局仍然维持營业多年,成为革命党人在澳门活动的重要据点之一。孙中山作为医生身体力行了中国最早的医疗制度改革,之后数年,他作为中国国民党总理,把“自澳门始”的一系列关于中国卫生医疗的伟大设想,写入了《建国方略》。

永乐大戏院

红星至今闪闪

昔日千帆渡的十六铺内港码头,虽然水道已经淤塞。也立起了高级酒店和赌场,但还能看到大工业时代的遗风,这不仅表现在钢筋天棚等硬件上,主要还是居民的做派——不少身体精壮的赤膊老者,一边边抿着老酒,一边在路边叮叮当当摆弄着各机器,全不在意机油的味道,“我们这里以前是老工业基地啊,造船、建筑,香烟、花炮,号称‘四天金刚’。”一位老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现在都变成房地产了,还好,我们工人也都派了福利房,”

在这一带闲逛,每走几步,就能在建筑门头的正中看到一个红五星,很多招牌用“革命体”书写。当地朋友说:“澳门的左派传统可是一百年来未变的。”

这里的澳门劳工子弟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一应俱全,不收学费,是澳门升学率最高的学校之一。澳门是大中华区率先普及基础教育的,说起来这还得感谢郑观应,作为中国最早关注到西方福利制度的乡贤,他在《盛世危言》中特地写下《恤贫》一章,尤其强调兴办平民子弟学校:“义学堂则贫家童子自五岁至十三岁皆须入塾,兼习工商之事,不学则罪其父母,旷学则其师督责之,至再、至三,仍或不悛,则拘诸改过学堂使之省过……”

离学校不远的永乐大戏院,是港澳台地区著名的左派文艺阵地,昔日这里除了放映内地革命历史题材的影片,也是港澳台地区唯一播放苏联及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电影的地方。1959年赵丹主演的《鸦片战争》被港英当局禁播,不少香港人坐了6个小时的船来这个戏院看电影,反映殖民地独立斗争的《阿尔及尔之战》(1966年),在欧洲本土都曾全面禁播,但在这里也能看到。戏院上方赫然挂着一幅写有“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海报,只不过是繁体字。一张电影票60元,都不够酒店区的一道菜钱,票还是手写、盖章的那种,可以节约成本。恰逢澳门一年一度的大学生记录片节,观影厅里十分冷清,我孤伶伶地坐在论岁数得尊称一声“长辈”的座椅上,耐着性子看完一段同学们尚显稚嫩的作业,起身离去。一个上了年纪的工作人员从放映室出来,挂着“总经理”的胸牌,而刚才卖票的阿姨和检票的老伯,就是两位副总。看来,永乐还活着,但活得不算滋润。

“其实晚上我们这里还是蛮火爆的。”副总兼检票员老伯说。的确,摆成一排的花篮可以作证。晚间这里属于古老的粤剧粤曲,罗家英等大佬倌都曾在此献艺。当晚登台的是来自广州的老艺术家,为了省下食宿费用,~4Jut,并不多的名角们还将连夜坐3个小时的车赶回省城。“我们穷,不怕,你们内地不是有首流行歌就叫《穷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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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体验澳门早年司的文娱生活,还可以去清平直街的清平戏院,历史超过140年。老城区的“大龙风茶楼”也是个“穷开心”的好去处。

普济禅院

见证了帝国日落

望厦村,很像内地的“城中村”,鸡犬相闻,这里最早的居民全部来自厦门,站在村中当时还是澳门制高点的那个小山坡上,仿佛可以遥望故园。

看似乱糟糟的“城中村”,也藏着浩然大序,比如澳门八景之一的“普济寻幽”。普济禅院俗称“观音堂”,始建于明天启三年(1622年),是澳门最古老的佛教庙宇,也是中国南方乃至东南亚少有的保存完整的禅宗寺院,三大殿雄伟而优雅。大雄宝殿供奉三宝佛像、丈八金身,中规中矩;次殿的看点不是正中樟木莲台上供奉的观音大士,而是两旁分列的十八罗汉,其中居然藏着一个高鼻、深眼、曲鬓的西洋罗汉,一旁扫地的师父指点说:“原型系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再一抬头,中堂高悬着写于清成丰八年(1858年)的“西方圣人”的牌匾,不禁哑然失笑。

禅院内共有55副楹联,为澳门名胜之首,禅院正门石刻灰底金字楷书的“贝叶传经,西天竺境;莲华妙法,南海潮音”,非得用闽南语念才见得精妙。此外,这里还大方地悬挂着国学大师章太炎、岭南画派宗师高剑父及其高徒关山月的书画真迹。1938年广州沦陷时,关山月千里寻师来到澳门,就住在禅院里,跟高剑父大师学画两年,也是一段佳话。在禅院后花园可以看到关山月的墨宝:“逃奔国难病难忘,得佛奇缘庇客床。两载神灯齐弄墨,亦师亦友亦同窗。”

望厦村和普济禅院曾在中国历史中留下重重一笔,可惜并非因为弘扬国学或是佛门清净。1844年6月18日,就在禅院后院的石桌上,签订了中美之间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望厦条约》,由此确定的利益均沾原则可谓后患无穷。原先老老实实凭大把白银换暂住权的西方小国葡萄牙,也借此宣布澳门为自由港,派驻总督管理。此后澳门百姓多番反抗未果,1887年,清廷与葡萄牙签订条约,承认后者对澳门的所谓权力。

这张见证过历史巨变的小石桌,是由两块花岗岩拼接而成的,中缝对接严实,两侧的大小却不对称。当年《望厦条约》签订时,美国特使顾盛坐在石桌面积偏大的一边,清朝钦差耆英坐在偏小的一边,中间拼接线的两头分别坐着翻译和调解国的见证人——一个葡萄牙官员,或许这是出于巧合,却也影射了以强凌弱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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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普济禅院,最具西洋韵味的塔石广场附近还藏着一个国学重镇——饶宗颐纪念馆。2018年年初,国学大师饶宗颐以百岁高龄辞世,生前他曾在这里精研多年,除了屋内的墨宝,院内宗师手植的名木更是珍贵。

新华大旅店

记满了文化密码

“提前说好,房间很简陋,家具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张床哈!而且隔音不好,也不要想换房,每间都一样!”狭小的柜台边,白发斑斑的老伙计从挡板抽出用线装订的登记簿,语調冷冰冰的,和身后供奉着的关公和土地爷一样面无表情。在这座以服务业著称、世界酒店业巨头争相进驻的旅游名城,这样的遭遇实属罕见。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各方来客的热情,比如我吧,一边听着冷言冷语,一边迫不及待地准备办理入住,不料旁边一个年轻伙计递来一张纸:“好啦,这下想换也没得换了,最后一间刚在酒店官网上订掉了。下次再来吧!”

这个“奇葩”的所在,就是位于福隆新街的新华大旅店,号称是澳门最便宜的旅馆。它的位置很好找,就在街道中段,“佛笑楼”的对面,虽然门脸奇小,“辈分”却比同一条街上的百年老店“佛笑楼”还要高。推开大门,经过一段又窄又陡的绿色楼梯,就到了一个“二战”前殖民时期风格的绿色木隔间,由那位老伙伴坐镇的前台,没有包括电脑在内的任何现代化办公设备,全靠手工操作。

2006年,电影《伊莎贝拉》让澳门女孩梁洛施红透半边天,后来,她与华人首富之子的情缘比电影更为知名。《伊莎贝拉》讲述的故事,就发生在新华大旅店,而这里距离梁洛施从小长大的地方只有咫尺之遥。那个绿色木隔间也出现在电影《2046》里,让梁朝伟留下许多情,让章子怡心如刀割。难怪世界各地的文艺青年都想来这里睡上一晚。

新华大旅店自己的故事也挺传奇,十几年前,它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酒店管理硕士叶崇茵毅然回家“重整河山”,成为第五代老板。店里的老伙计很多是年轻时偷渡而来,被叶家收留,一留就是半个世纪,他们将叶崇茵当作亲侄女一般看待。

接待我的那位老伯也是面冷心热,看我一脸沮丧,便说:“好吧,带你去住客还没来的房间去看看,别说是我带你去的啊!”用隔板隔出的一个个房间还保留着创立之初的风格,也是以墨绿色为主调,有木质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吊扇,正中有3米高的钢柱顶着木质横梁。房间的设施虽然简单,但还算干净,带阳台的房间可以直接欣赏到老街的风景。

除去颜值和名人逸事,这里还有无法复刻的历史。19世纪,这座建筑作为私人会所,接待过清廷的高官和来自葡萄牙的使节,20世纪初又曾用作“天文台”——革命党人的活动据点和哨所。1930年,它转到叶氏家族手中,挂起了“新华大旅店”的招牌,省港和南洋的富商、粤劇红伶来澳门,都把这里作为下榻的首选。“二战”期间,澳门是东亚唯一的中立之地,作为当时澳门最知名的旅馆,新华大旅店也成为远东的小卡萨布兰卡,挤满形形色色的情报人员。最近一次大修时,建筑物深处多个被密封的门口及内里纵横交错的通道初见天日,证实了当年的历史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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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澳门,想“住进历史”,还可以选择开启东方赌城辉煌的葡京酒店,以及妈阁庙附近的圣地亚哥古堡酒店,当然价格要比新华大旅店舞出许多倍。老城区虽然也有濠江饭店等颇具历史的老牌中档酒店,但内部大多已平淡无奇,看不到太多历史痕迹。

哪吒神庙

与大三巴为邻的三太子

面对别人“家住大三巴”的说法,老街坊会倔强地纠正:“我家代代住在柿山。”柿山山腰,离熙熙攘攘的大三巴和满是情侣的恋爱巷几步之遥,建有一座小小的哪吒神庙。传说,清初哪吒常显灵与柿山的孩童嬉戏,并保护着他们,19世纪澳门流行疫症,有居民称哪吒托梦,让大家汲取柿山上的溪水加草药服用,疫症果然平息。于是,知恩图报的澳门人人便在柿山这处灵地修建了哪吒庙,本地人亲切地唤作“三太子庙”,常年香火兴旺。2005年,哪吒庙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虽然妈阁庙和天主教堂更为有名,但要说澳门人最虔信的神明,妈祖和圣母都要让哪吒几分,它在民间的地位相当于澳门城的守护神,从庙宇两旁的竖匾就能看出其职权之大、地位之高:“吾神原直道敢生多事惑斯民,何者是前身漫向太虚寻故我。”

我到神庙时,恰逢驻庙的结义社进行岁末舞狮表演,这可是一百多年未曾间断、一代传一代的绝活。

柿山结义社,是舞狮岭南流派的一支名门,清代即成军,活跃于省港澳一带。社中的老师傅说:李连杰主演的那部《狮王争霸》,基本忠于史实。他们最为自豪的,不是和平年代歌舞升平的炫技,而是20世纪30年代国土沦丧之时,掌门曾率精英弟子数人,赴上海参加淞沪抗战。这说明舞狮不是花架子,而是硬功夫。

一只狮子四条腿,舞狮时一前一后两人一组,考校的不仅是个人功夫,更是两人高度默契的配合。鼓声咚咚,睡狮顿醒,衔起面前的彩轴,从卧而立,两个人的位置从前后变为上下,扮演狮身的那位以股肱和膝盖支撑起同伴,上面那位一个“狮子甩头”的俊俏亮相,亮出“恭喜发财”的头彩。别看澳门人富足,濠江子弟却不怕吃苦。“师父,您睇我够醒目否?”只要恩师一句嘉奖,汗水就都值得。“衰仔,莫骄傲!”老师傅笑骂着,眼中却分明满是赞许。

我有幸赶上过农历三月十三的“三太子神位出游”,那也是我在澳门第一次遇到交通堵塞——缀满兰花的花车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巡游全城。这一天是三太子诞生日,是除圣诞节外澳门最盛大的节日。

在澳门,守护神出游巡城,必须得按几百年前的古老规矩来。头天晚上要由贤德长者给三太子烧香,然后用红纸包住坛子,用兰花装饰花车,童子请神位。巡游时,三太子首先拜会莲溪庙,再拜会莲峰庙、观音古庙,最后拜到妈阁庙,与其说是出游,不如说是一个尊老敬师的好孩子在“走亲戚”。在这个看上去遍布西洋景致的地方,却一丝不苟地留存着这样的盎然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