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315&G219：通向最美的远方
2018年10月，我完成了贯穿两条国道——“中国最美自驾路线”G315和中国海拔最高、环境最艰险的公路G219的旅行，始于西宁，终于拉萨，穿越青海、新疆、西藏三省区，全程12000千米。沿途的很多原始之地正日益受到现代文明的影响，环境的变迁让一些质朴的东西发生了改变，但中国大地的美从没令我失望过，那些古老文明与历史风云依然让人荡气回肠。我们总会一次次地走向“最美的远方”，了解一片土地的过去，见证它的今天，也祝福它的未来。
G315渐行渐远的记忆
和“中国最美自驾路线”的盛名相比，我眼中的G315是独特而孤寂的，有罗布泊的凋敝、柴达木盆地的荒凉、阿尔金山无人区的荒芜、和田大漠的空阔……这个深秋，我像是退休老头巡视自己心爱的苗圃一样，在这些早已熟悉的山水之间穿行，山水依然，变化的是渐行渐远的记忆。
真实存在的海市蜃楼
沿315国道穿过柴达木盆地，茫茫戈壁中，色调单一的雅丹山丛让人昏昏欲睡。忽然，眼前出现一片碧海，波涛随风掀动，拍打着一片金色的沙滩，狂躁的风沙也收起了戾气，让位给“海浪”的怡静。这就是东台吉乃尔湖。
自柴达木盆地的边缘到阿尔金山山脚，东、西台吉乃尔湖镶嵌在绵延750千米的冷湖戈壁滩的中心位置，像一颗碧蓝的心脏。2013年，从昆仑山脉中段北坡冰川发源的那陵格勒河水量突然增大，大量融水汇入东、西台吉乃尔湖，加上那一年雨水比较丰富，让已经快干枯的盐碱小湖水位迅速上升，面积扩大了近一倍，岸边的雅丹山丛被淹没了一部分，形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水上雅丹”景观，如同现实版的海市蜃楼。
5年过去了，因为再没有额外的水源注入，如今7平方千米的湖面正在萎缩。G315整齐的柏油公路将东、西台吉乃尔湖从中间劈开，通过水上雅丹的时候，变成了一条泛着盐晶的盐板路。被水浸泡过的盐碱壳释放出过多的矿物质，如今这里已经是冷湖地区最大的化工盐场。
在我看来，这片湖水除了范围狭小，几乎具备了海洋的一切特质，矿物质使得湖水呈现出一种深海才有的墨蓝色，厚重的含盐量，让湖水在-30℃的戈壁严寒中也不至封冻，吹过湖面的风中夹杂着大海特有的成腻的海藻味道;斑头雁和海鸥盘踞在湖中的雅丹山包上，虽然当地气温已接近零度，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为戈壁腹地带来一抹生命的亮色，但我搞不懂它们是如何在这里生存的，以何为食，又将如何度过严酷的寒冬，或许它们也被这深海一般的幻境欺骗了，如同在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楼的旅人。
现在通过G315进入新疆的自驾旅行者越来越多，感受过戈壁的荒芜和旷野的粗粝之后，当他们经过这片湖水时，无一例外地会被它吸引着驶离公路，来到那片虚幻但美丽的白沙滩上，迎着从对面沙漠中吹来的“海风”，为这绝无仅有的自然奇景发出赞叹。
我的一个诗人朋友说：不论聪敏的旅人，还是精灵一般迁徙的海鸟，谁也逃不出死海拉米亚营造出来的幻境，它把自己伪装得如此美丽，以至于可以欺骗每一个经过它身旁的灵魂。
Tips
G315沿途主要自然景观
■大柴旦湖
距西宁市800千米，面积约6平方千米。天气晴好时，镜面般的湖水倒影着蓝天白云和皑皑雪峰，宛如仙境。
■冷湖雅丹地貌
柴达木冷湖以南地区分布着中国面积最大、地貌最奇特、场景最壮观的风蚀土林群，以柴旦、冷湖行政区为核心，开发较早的有俄博梁、南八仙等地。
■茫崖镇千佛崖
大自然的神工鬼斧在山崖上“雕刻”出深深的痕迹，犹如成千上万个佛像，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排列，少则几米，多则绵延几十米、上百米，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阿尔金山尕斯湖
面积104平方干米，湖水清澈见底，岸边栖息着斑头雁、灰雁、天鹅、黑颈鹤、鸿雁等244种鸟类。这里是鸿雁繁衍生息的主要栖息地，被称为“鸿雁的故乡”。
■若羌米兰古城遗址
位于若羌县城以东80里，包括唐代吐蕃古戍堡和周围分布的魏晋时期古建筑群遗址，以及汉代屯田水利工程设施、伊循城遗址。
■且末县奠勒且河古代岩画
且末县城东南约1BO千米，莫勒且河东岸和部分山丘上刻画着数千幅岩画，历经数千年，大部分画面仍清晰可辨，取材十分广泛。
■墨玉县麻扎塔格山
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一座呈东西走向的山体，临近和田河，扼南北交通之要冲。山顶的古戍堡依山势垒筑，总面积1100平方米，曾出土汉、藏、于闻文等文书和木简，印证着汉唐时期成堡的重要地位。
■叶城县乔戈里峰
喀喇昆仑山脉的主峰，也是世界第二高峰，海拔8611米。
我的桃花源
我总认为世外桃源不是形式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不一定要有桃花、溪水、鸟啼虫鸣，只要拥有一种未被世俗沾染的善良就好。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的达里雅布依乡就是我心目中的桃源，不过它也正飞快地向着新的生活方式靠拢。
达里雅布依曾长期被塔克拉玛干沙漠隔绝于现代文明之外，第一次去的时候，我惊讶于全村唯一的小卖部里落满灰尘的饼干和过期3年依然在售卖的啤酒。我买了一瓶啤酒，一边品味着年代久远带来的酸涩味道，一边在铺满黄沙的村子里漫步，看那些木骨篱墙建成的活化石般的老房子。村子里静得出奇，女人们靠在自家篱笆门内好奇地打量我，就像20世纪80年代我们靠在大杂院的门框上好奇地打量走进胡同的外国人一样。搞不清是我在参观这个古老的村落，还是这个古老的村落在参观我。那时村里还没有可供游客住宿的地方，我们在村外的沙丘上建起野外营地，不断有好奇的村民来营地转悠，成群的孩子排着队来参观。因陌生和距离感产生的求索欲望，催动着双方的好奇心，原始气息与现代气息相互触摸、碰撞的感觉十分奇妙。
之后不久，听说达里雅布依的村民开始外迁，政府为他们打造的新村已经建成，有整齐排列的房舍、铺设了柏油的广场、色彩艳丽的学校和气派的乡公所。我再去老村时，那条沙漠铺就的大道上停满了越野车，一个当地年轻人驾驶着崭新的摩托车，载了两只可怜兮兮的待宰羔羊，风驰电掣地穿过街道。村里有了民宿，主街两边新开了几家商店和饭馆，土特产摆在商店最显眼的位置，啤酒是当月新进的。村民们的脸上不再有好奇，而是挂起了微笑，他们正在被训练成合格的接待者。晚上，乡书记带着全村人在村外的大沙丘上点起两米高的篝火，把村委会的大喇叭拉到沙丘上，放起韵律感十足的Disco乐曲，让游客们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也过上了夜生活，时代的音符与遥远的星空挽起了手。
作为一个异乡过客，我会更喜欢村庄的原始面目，而当地人正以蓬勃的生命力适应着接踵而来的新变化，努力活得更好。远道而来的生意人将把大漠变成财富，村民们不用再为周围那些胡杨林及自己未来的命运担心。只是，达里雅布依不再是我的桃花源了，它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景区。
Tips
达里雅布依乡
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的绿洲地带，曾有近千年时间几乎与世隔绝。1895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对这里进行过考察，他在自己第一部考察新疆的著作《穿越亚洲》中提到了这个隐藏在沙漠绿洲中的“原始部落”。2001年10月，中法克里雅联合补充考察队进驻达里雅布依，以此为大本营，沿克里雅河下游对沙漠深处的园沙古城进行发掘，发现了不少有价值的遗址和文物，这是新疆考古史上在沙漠腹地发现的年代最早的一个古城。
最后的老街
我在切割喀什老城的解放北路追上一辆靠站的28路公交车，一边排队一边掏出钱包找零钱，不幸的是，钱包里面额最小的人民币是50元，我懊恼地准备退出队伍，一个维吾尔大妈微笑着递过来1块钱，这是多么善良又多么细心的人呀。
喀什老城太美了，即便如今已经被仿古旅游商店包围起来，它依然是古丝绸之路上鲜有的还活着的古城，2000多年前，这里是汉代西域三十六国中疏勒国的中心。
老城景区化之后，建筑被有序地逐一翻新，唯有一处“活古董”高台民居留了下来，不过也即将被拆除，重新规划。高台民居位于老城东南端的高崖之上，2000多年前就已存在，相传东汉时期名将班超、耿恭曾在此留下足迹。孤零零的老街上，拆了一半的房屋摇摇欲坠，我站在新修的城墙上看了好一会儿，决定躲过守在路口的保安，在这片残破的老街被拆除的前夕，与它见上最后一面。
这老街是与时光同步的，没有被现代技术“美颜”，看似无序的街道和高低错落的屋顶，不知曾发生过多少故事。阔孜其亚贝希巷是一条贯穿东西的街道，丢满了被遗弃的生活用品，一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支枯萎的茼蒿菊，算是主人离开前为故宅献上的最后敬意。
在一条被倒塌的土墙封住的甬道尽头，我意外地发现有一户老街居民在做“最后的晚餐”，夕阳只在天边留了一点绯红，老街水电全无，倒让馕坑里的木炭显得更加红火。女眷们围着废墟中间的馕坑忙碌，男主人叉着腰站在大门前，端详着墙上的一块牌子，上面用汉语和维吾尔语写着“优秀传统手工艺人”，看得出他对这块牌子十分珍视。我这个不速之客受到了热情的欢迎，男主人带我参观了这处保存尚好的居所，显然这是他的另一个骄傲。宽敞的院子中间有一颗粗壮的无花果树，果实正盛;房屋外墙上贴的绿色瓷砖被擦拭得像镜子一样，一层的房间已经搬空了，但通向二楼的楼梯依然一尘不染。站在二楼平台上，喀什噶尔河湾的风光尽收眼底，对面旅游景区的灯光明亮，隔着一片废墟和工地，是忙碌的城市主干道，人与车川流不息，与我身后的老街像是两个世界。
热乎乎的、带着炭灰的馕饼出炉了，男主人拿起一个，在馕坑边敲打了一下，满面笑容地递到我手里。馕饼涂抹过油渣，又脆又香，独特的香气在空荡荡的巷子里飘荡着。
这是这一家人在老街度过的最后一夜，我问家里的老祖母：新居可好？她低声说：“还是这里好，我在那边睡不着。”
Tips
315國道
起于青海西宁，止于新疆喀什，全长3063千米。它沿着昆仑山脉东西延展，新疆境内的路段基本是沿着柴达木盆地的南部边缘修建，戈壁、沙漠是这一路的基本景色，同时也可以领略新疆的人文遗迹。
■具体路线
西宁→湟源→海晏→刚察→天骏→乌兰→德令哈→若羌→且末→民丰→于田→策勒→洛浦→和田→墨玉→皮山→叶城→泽普→莎车→英吉沙→疏勒→喀什
■自驾车提示
◎315国道全程都是平坦的油路，路况很好，冬季也几乎没有降雪和积雪，但周边十分荒凉，满是荒山戈壁、沙漠荒丘，还会穿过大片的无人区，行车时间较长，要准备好足够的水、干粮及必要的医药品，同时时刻注意车况，一旦半路出现问题，可能连个人影都很难找到。
◎事先计划好每天的路程，宁可少走一点，也不要错过住宿的地方。越往西走，路边的加油站越少，最好每天出发时就加满油。
G219 在“生命禁区”看见星辰大海
我的第一次西藏之旅，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是以拉萨为起点，而是跟着219国道，从南疆重镇叶城前往国道的终点日喀则。G219被公认为中国海拔最高、环境最艰险的公路，沿途有5座5000米以上的大山、16个冰山达坂、44条冰河，如同“生命的禁区”。
极尽荒凉，却是一条地理与历史的热线
叶城的街道两边一派繁华景象，有各种档次的酒店、热闹的商铺、卡拉OK和夜总会。在一个繁忙的路口立有G219的零公里标识，还有一个以此为招牌的户外用品店。从路口往南67千米，是从新疆进入西藏的柯克亚公安检查站。踏上穿越G219的旅程之前，人们会在这个路口好好吃一顿大餐，喝一杯壮行茶，然后备足干粮，买够应付高原反应的红景天和简易氧气罐，准备迎接即将开始的风餐露宿的挑战。
隶属叶城的柯克亚检查站，距离新疆与西藏的省界还有800多千米，在这个过渡地带上，除了兵站营房，再也没有成规模的城乡，也没有可以绕行的岔路。离开叶城，也就暂时告别了人间的繁华。
一天之内，我们从海拔1300米的叶城县城区，攀升至海拔5100米的麻扎达坂。“行车新藏线，堪比蜀道难。库地达坂险，犹似鬼门关;麻扎达坂尖，陡升五千三;黑卡达坂旋，九十九道湾;界山达坂弯，伸手可摸天。”这既是老司机们熟记于心的“行车地图”，也是劝诫新手们谨慎上路最好的箴言。达坂的意思就是雪山垭口，G219全程共有16个冰山达坂。
G219于1957年正式通车，是翻越青藏高原北墙的唯一通道，它连接着新疆与西藏，连接着昆仑山脉、喀喇昆仑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连接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绿洲与羌塘的无人区。按照最初的筑路方案，这条新藏公路本应从新疆于田出发，经克里雅古道穿过昆仑山脉，延伸过整个羌塘无人区，在那曲和109国道会合。但这一工程因为中国最年轻的火山——昆仑山阿什库勒火山的小发作而不得不放弃，转而修建了如今这条由叶城出发，蜿蜒曲折地绕过三大山脉，取道阿里通向拉萨的遥远路径。看到克里雅山口筑路大军的遗址，可以想象到当年筑路人遭受的打击有多大，他们已经闯过了最艰难的昆仑山地段，最后却被几个小火山口逼退了。
在历史记载中，昆仑山密道多是战争的背景地。特殊的地理位置，悠久的历史，让这条看来荒凉的道路充满了魔幻色彩——公元7世纪中后期，吐蕃与唐朝在西域进行了多次争斗，当时吐蕃人进入西域几乎总是首先进攻于阗，也就是现在的和田地区，桑株达坂与克里雅山口成为吐蕃人进入塔里木盆地的主要途径;公元10—11世纪，由西迁回鹘联合其他民族建立的以喀什噶尔为中心的喀喇汗王朝，经过近百年的拉锯战，吞并了于阗绿洲，就这样截断丝绸之路300多年;喀喇汗王朝推行伊斯兰教，一部分信仰佛教的于阗人被迫翻越昆仑山，经桑株达坂逃入吐蕃。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盘踞新疆的准噶尔蒙古的大汗策妄阿拉布坦从克里雅山口进入西藏，突袭拉萨，使藏区陷入混乱，促使清朝出兵“驱准保藏”，将准噶尔军队逐出拉萨;清末，左宗棠率领清军追杀反叛者白彦虎时，昆仑密道被毁，从此遁出了人们的视野。
G219沿途几乎所有的村镇都脱胎于兵站，比如著名的三十里营房，它的前身是建于清代的赛图拉哨所，现在是皮山县赛图拉镇的政府驻地，以及G219沿线最繁华的乡镇之一。赛图拉哨所是清朝西部边境防御的大本营，也是海拔最高的驻军点，如今三十里营房路边耸立的古戍堡，曾经见证了左宗棠驱逐廓尔喀侵略、抵挡英国人入侵的功绩。
三十里营房也是桑株古道的中继点，这条古道始于塔里木绿洲边缘皮山县的桑株乡，经三十里营房延向藏北，翻越喀喇昆仑山，抵达今天印控克什米尔的拉达克地区。抗战时期，这条古道一度被作为从印度通往中国新疆的国际运输线，后来中印边境上的矛盾冲突，曾让这一带短暂地变回高原战地。
来到大红柳滩，就进入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阿克赛钦地区。元朝后期，准噶尔的大军及蒙古熬茶礼佛的行旅，都是从阿克赛钦进入西藏。雍正时期，清政府曾在此设拓置局管辖。1846年，英国吞并查漠—克什米尔，将拉达克作为克什米尔的一部分，归入英印政府治下。印度测绘局官员约翰逊从拉达克经阿克赛钦潜入新疆和田，劃出一条“约翰逊线”（即麦克马洪线），单方面将整个阿克赛钦归入英印克什米尔版图，但并未知会清政府，此后中国政府也从未承认过这一所谓的边界。1962年中印边境战争爆发，中国军队取胜后主动宣布停火后撤。如今中国拥有42685平方千米阿克赛钦地区的实际控制权，绝大部分属新疆和田地区管辖，小部分位于西藏阿里地区。1993年和1996年，中印两国签订协议，表示尊重双方的实际控制线。
如今在G219两侧可以看到密布的铁丝网、时隐时现的防御工事和废弃的营房，展示着其位置的特殊性。仅是从这条道路经过的话，可能很难理解为什么历史上各方会为了这样一块不毛之地杀得你死我活，但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谁站在这个世界高点之上，都会具有一种猛虎下山的威慑力，让整个南亚板块都不能小觑。
Tips
三十里营房
位于新疆皮山县赛图拉镇，是G219的一个标志性地点，也是沿途水文相对较好的地方，国道边就是喀拉喀什河（墨玉河）。清代左宗棠收复南疆之后在这里建立了赛图拉哨所，路边可以看到相关遗址，1950年当地驻军将营房东移，粗略估算距离原先的哨所大约30里，因而得名。
库地达坂
从叶城出发进入昆仑山的第一个冰雪达坂，它还有一个维吾尔语名字叫阿卡孜达坂，意思是“连猴子都爬不上去的雪山”。山口海拔不算高（3250米），但弯弯拐拐的盘山路共计27千米，十分险峻。
麻扎达坂
也叫赛力克达坂，位于叶城县，海拔5100米。很多资料都说这是新藏线上距离最长的达坂，但没有给出确切的数据。经过这个达坂就能看到湍急奔流的叶尔羌河，河岸寸草不生、褐石满布，犹如外星球一般。
奇台达坂
又称“死人沟”，海拔5157米，沿途250千米长的路段都是无人区，留有不少传说。“班公错里洗过澡，界山达坂撒过尿，死人沟里睡过觉”，是资深驴友吹嘘户外资历的最高境界。
阿里欢迎你
公路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孤零零的藏式牌楼，红白相间，上面以汉藏双语写着“藏西秘境，天上阿里”。在G219上奔驰了670千米之后，按照地图边界，由此算是进入了西藏境内，但新疆和西藏真正的地理边界，是往南大约半小时车程的界山达坂，它也是新藏公路上最著名的山口之一。界山达坂已于2000年正式划归阿里地区的日土县，但在旅人心中仍然具有标志意义，是G219的首席自拍点。
穿行在千篇一律的广袤风景中，盘点海拔数字成了行者们的一大乐趣，最高检查站、最高村庄、最高山口……之前界山达坂一直被认为是G219的最高点，据说海拔为6700米，2009年界碑上的数字改为5248米，我在那块蓝底白字的新路牌上看到的是又一个新的数字——5347米。再向南一点的红土达坂，是G219真正的最高点，界碑上的数字是5380米。
抵达日土县县城之前，会经过一片绝美的湖水，那是班公错的东岸，这个著名的湖泊位于中国日土县与克什米尔地区的交界处，三分之二由中国实际控制。印度热门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坞》的结尾，阿米尔·汗饰演的那位摒弃世俗财富的天才青年兰乔出现在一处美丽的蓝色湖畔，教导着自己的学生，那里正是班公错的西岸。此刻，路过东岸的人们无一例外地停下了车，冒着凛冽的寒风对着湖水发呆，或是飞起无^、机俯瞰湖面，一群鸥鸟向湖泊深处飞去，反正它们无需在意人类的边界。
狮泉河镇是阿里地区行政公署和噶尔县政府的所在地，有着欢乐的城市景象，街道横七竖八，霓虹闪烁。湍急的狮泉河与其最大支流噶尔藏布在城北交汇后，向西北奔流，进入印控克什米尔境内，成为南亚最大的河流——印度河。《西游记》中的通天河，实际就是狮泉河。
狮泉河镇1965年因阿里地区政府机关迁入而建，是一座彻头彻尾的新城。起初这里方圆数里都是荆棘密布的红柳滩，只有400名居民，共享1口水井、1间商店、1座发电站和1台84千瓦的发电机。因为生产、生活的需要，红柳滩的树木在20年间被砍伐殆尽，结果引来了遮天蔽日的狂沙，1998年启动治沙工程，栽种下大面积的新疆枣树和班公柳，让这座城市重见天日。我们在这里只停留了一天，看到了整段旅途中最蓝的天空。
从狮泉河镇向南，有一座正在筹办中的亚洲首个暗夜公园——阿里暗夜公园。
为呼吁治理全球光污染，国际暗夜协会选出一些暗夜条件极佳的区域，鼓励人们暂离城市灯光、电视机和手机屏幕，前往并不遥远的荒野之地，抬头仰望星空。我曾经去过北美和新西兰的一些暗夜公园，同行者绝大多数都是热爱研究星座星盘的女孩，她们想亲眼看看自己每天念叨的那些神秘星座到底长啥样，而观星的主要方式，是打开手机上相关的星空App，在大衣底下哆嗦着喊一声“哇”，似乎离开手机屏幕的一切，已经不能叫做风景。2018年11月8日，科幻作家刘慈欣在美国华盛顿领取2018年度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獎时曾经感慨：“说好的星辰大海，你却只给了我Facebook。”确实，如今人类似乎失去了以往探索未知领域的热忱，所谓的科技进步似乎更多体现在网速再快一点、存储量再大一点。
阿里暗夜公园的海拔是4200多米，由此向东，沿着一条之字形公路攀升900米，可以抵达全球海拔最高的天文台，指示牌上写着这个观测基地的主要任务——实现对原初引力波的最灵敏搜索，检验极早期宇宙暴涨理论。爱因斯坦在1916年的广义相对论中首次提出，原初引力波是宇宙诞生之初产生的一种时空波动，随着宇宙的演化而被削弱。关于地球与人类从何而来，追问创世纪“大爆炸”及作为其“余响”的原初引力波，这无疑是相当迷人的研究，但限于复杂的物理、数学和天文知识，自爱因斯坦以来，这些追问似乎只属于霍金这样的天才，普通人更多是通过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奇葩物理学家捕捉到一点关于宇宙的信息。
Tips
班公锚
总面积604平方千米，湖中有十多个岛屿，其中包括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鸟岛（4242米）。每年5—9月是观鸟的最好季节，岛上栖息着成千上万的鸥鸟、雁鸭，它们欢舞飞翔、遮天蔽日，成为阿里高原的一大奇观。
阿里暗夜公园
亚洲首个“暗夜星空”和天文广场，一期占地20亩，已初见规模，在北京天文台的支持下，不久将安装6台800毫米的天文望远镜。阿里地区海拔高、水汽少、晴天多、无光污染、大气透明度高，具备极佳的星空观测条件。
喜马拉雅山巅的莫高窟
阿里地区的风景和文化精华，几乎全落在札达和普兰两县，G219不经过札达，我们特地从巴尔兵站向西拐入705县道，行驶120千米，直抵土林景观密布的县政府驻地——托林镇。
县道两侧的山体更富于层次，色彩也丰富起来，越往西行，风蚀作用造成的雅丹地貌就愈发显著。接近托林镇时，先前开阔的公路突然被陡峭的土石堆夹成一条蜿蜒于峡谷的白蛇，路边的山头上偶尔能看到古格王朝时期的碉堡、要塞。
9世纪，吐蕃王朝开始衰落并瓦解，盛行的佛教也一度遭到灭绝，末代王储吉德尼玛衮逃到阿里地区，迎娶了土王之女，后来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占据了麻域（今拉达克一带）、布让（今普兰县）和象雄（今札达县），其中占据象雄的小儿子就是古格王朝的开国者。11世纪末，古格成为藏传佛教后弘期复兴运动的中心，佛教自此在藏区取得主流地位。1633年，对古格王不满的僧侣发动叛乱，勾结拉达克军队围攻古格都城，两年后，历经700多年的古格王朝灭亡。
我们避开了早已成为旅游名胜的古格王朝遗址，直奔托林镇以北约60千米的皮央东嘎石窟。古格王朝在札达全境建了不少洞窟，用以礼佛、修行、住宿和防御，我们在路边看到一些尚未开发的石窟群，可以踩着青斯口牛粪攀到洞边。
皮央东嘎石窟隐藏在札达土林的最深处，是迄今在西藏发现的规模最大的佛教石窟遗址。石窟所在的沟谷好似一个绵延10千米的巨大蚁巢，密密麻麻地布满或大或小的上千个洞窟，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打量，好像整个山都被掏空了一样。
皮央和东嘎是两个相邻的村落，皮央境内由寺院、城堡、石窟和塔林組成的大型遗址，规模比东嘎要大得多。传说中，皮央的石窟“前山一千，后山一千”，但其中不少早已坍塌成土堆。我们请来管理员，进入两个有壁画的窟中，借着手机打出的光亮，可以看到角落里有一些相对完整的壁画，画着尸陀林、喜金刚、绿度母、金释迦牟尼……色彩浓艳。我在土路边看到一块破旧的牌子，上面将此处比作“喜马拉雅山巅的莫高窟”，然而，二者无论艺术成就还是知名度都相去甚远，皮央东嘎石窟的风头都被古格王朝遗址抢光了。但我不得不为当年那些苦修者赞叹，他们在海洋沉积形成的山体上抠出一个个浅洞，并不是为了炫耀，他们住在这些简陋的洞中，每天沐浴着从喜马拉雅山南坡吹来的冰凉刺骨的印度洋季风，将物质需求降至最低，只希望能从大地中汲取灵感，产生顿悟。
不久之后，皮央石窟将成为札达土林一日游的一个主要景点，通往石窟的道路已经整修了一半，皮央村也正在赶建供游客休息的小别墅。
我们离开札达，返回G219，行驶在冈底斯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的宽大台地间，海拔6638米的神山冈仁波齐峰在左侧显现，右侧是另一座孤立的高山——喜马拉雅西段的最高峰，海拔7694米的纳木那尼峰。
单以海拔数字而论，冈仁波齐在藏区的众多高峰中根本排不上号，但它的山形漂亮出众，具有极大的视觉冲击力，方圆几百千米的人都能看到它傲然挺立的身姿。作为印度教、藏传佛教、苯教及古耆那教信徒公认的神山，冈仁波齐有着世界性的地位，朝圣者源源不断，在神山南边的塔尔钦小镇总能看到插着印度国旗的摩托车，或是背包上挂着尼泊尔国徽的背包客。距离冈仁波齐大约20千米的玛旁雍错，是中国透明度最大的湖泊，西北岸边有一座占据着地势高点的吉吾寺，相传莲花生大师曾在此修行7日，顺着经幡点缀的步道来到庙门前，可以俯瞰玛旁雍错和冈仁波齐的一角。
从玛旁雍错出发，11个小时后，在拉孜县查务乡的一个三岔路口，2140千米的G219之旅走到了终点。
Tips
219国道
北起新疆喀什地区叶城县，在此与315国道交汇;南至西藏日喀则市拉孜县查务乡，在此与318国道的中尼公路段交汇，全程2140干米，平均海拔超过4500米，穿越举世闻名的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冈底斯山、喜马拉雅山，大部分地段为无人区。艰苦的自然环境，加上复杂多变的气候，使穿越G219成为“挑战极限”的旅程，但沿途风光绝美。
■具体路线
叶城→皮山→和田→日土→狮泉河→普兰→仲巴→萨嘎→拉孜
■自驾车提示
G219冬春两季大雪封山，无法通行，最佳旅行时节是5月初至10月中。沿途气候恶劣，食宿条件极差，几乎所有人在界山达坂及旁边的死人沟都会有高原反应，需要备足防寒衣物和药品。
作者：王众志 张海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