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无药可救”?
西西里岛位于意大利这个半岛国家的西南部,所谓“一只球靴状亚平宁半岛踢出去的那只足球形状的岛屿”,一处柠檬树飘香、阳光四季充沛、世界文化遗产汇聚、金色沙滩和米其林餐厅遍地的人间天堂。
然而这处天堂如今却深陷各种各样的麻烦之中:五分之一的适龄劳动力找不到工作,近乎一半的岛上居民生活在“贫困”或“接近贫困”状态下。西西里岛看起来似乎美丽富饶,然而却在经济发展上被意大利其他地方越甩越远,成为相对贫穷的、南方意大利的一个典型——西西里不仅仅是比北部的工商业地区(米兰、佛罗伦萨等)要落后,就是在南方内部,它也在拖后腿。
11月,西西里人选出了新一届的地区政府。中右派和极右派的政党分别排名第一和第二位,中左派的意大利民主党则排名第三——这场地区选举或许已经昭示了明年春天意大利全国大选的形势。
然而在意大利政治观察者皮特塔吉罗·布塔佛可看来,不管治理西西里的是哪一党派,都无法改变这一地区黯淡的经济前景。“财政赤字、高失业率、年轻人口流失,再加上政治腐败、犯罪率高企等问题,”他认为现今的西西里已经“无药可救”,“无政可施”。
除不掉的黑手党
在现今的西西里首府巴勒莫,金光四溢的豪华宫殿和城市里四处蔓延的赤贫现象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座城市不少的基础设施已经年久失修,基本市政服务也处于半瘫痪状态,更别说仍然横行霸道的黑手党。
意大利南部是黑手党的故乡,而西西里更是不少黑手党的大本营。56岁的西西里当地检察官尼诺·迪马提奥长期以来被视为全意大利最无畏的人——几乎所有的大佬们都想要取他的人头。为了保护迪马提奥的人身安全,政府派出42位保镖轮班24小时来保护他。最近迪马提奥被调职到了罗马,他将要在那里调查上世纪90年代意大利政府和黑手党之间的权钱交易。
每周末迪马提奥从罗马回到巴勒莫的旅程都像是在进行一场动作电影的拍摄:他乘坐的特制吉普车通常情况下只会在战区看得到,这种大块头、严密包裹下的汽车可以有效减弱炸弹的袭击力度。在西西里,黑手党签下了多位杀手,想要把迪马提奥“像屠杀吞拿鱼那样宰成一块块”。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人身自由的生活,”迪马提奥说,他这么久以来的最大愿望就是自己一个人散散步,然而即使这样也近乎不可能。
巴勒莫曾经有过一段血腥的历史。意大利军队和黑手党交火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被血洗了一遍。那段日子虽然已经过去,但并不代表说对抗黑手党的战争已经胜利。现如今,黑手党不再跟意大利政府硬碰硬,但却潜入其内部,投资到合法领域,以图控制地区经济命脉。
巴勒莫市长里奥卢卡·奥兰多是这座城市里备受尊敬的人物。他公开对黑手党“宣战”的政治立场也让他和迪马提奥一样,被排名到黑手党暗杀名单的前列。“在这里,默不作声通常是最重要的生存法则之一。”奥兰多说。
奥兰多笑称,巴勒莫更像是一座被安插在欧洲土地上的中东城市,它不像是德国金融中心法兰克福,更像是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他立志要改变这一点。奥兰多想要把巴勒莫打造成西西里岛上的另一个城市孤岛——一个不受黑手党染指的正常城市。“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在意大利,黑手党下属组织产出的GDP占到该国GDP总值的十分之一。如果把性产业和毒品交易这些行业也算在内的话,它所占比例会更高。西西里更是如此:当地黑手党控制的产业从汽车租赁到即食三明治,渗透范围非常之广。
“黑手党是意大利首要的社会问题,哪怕他们不再随便杀人,”迪马提奥说,“黑手党的经济扩张正在妨碍这个国家的正常运转。”
迪马提奥举例说,在巴勒莫市区,黑手党明目张胆地向商家收“保护费”的传统至今仍在持续。一间酒吧通常每年要向黑手党上缴6000欧元的保护费,这笔钱对小本生意来说可谓是非常沉重的经济负担。
人口外流
西西里岛历史上就有悠久的移民传统。这个岛目前有全意大利最高的人口外移比例,大约每七个西西里人中,就有一个居住在国外。在岛上的阿格里真托,人口外流的负面效应尤其严重:尽管该地区依靠世界文化遗产神殿之谷发展起来了旅游业,但并没有阻止本地人外迁的脚步。神殿之谷管理处的负责人吉奥赛普·帕雷罗就表示,西西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大型的工商业,因此无法给本地年轻人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尽管西西里人其实非常恋家。”
在这座岛屿上,年轻人的失业率已经达到57%的惊人水平。为了扭转这一趋势,帕雷罗主导下的神殿之谷发展起来了不少支持本土农产业发展的项目,包括在景区内销售本地红酒、橄榄油以及杏仁等。
在帕雷罗居住的阿拉戈纳,人口迁移带来的城镇空心化现象尤为严重。这座小镇曾经靠硫磺采礦业而兴,也因资源的枯竭而衰。在官方登记人口的将近18000多人中,有超过一半已经不居住在本地。镇上的不少房屋现在处于闲置状态:曾经,西西里人习惯家里每添一个孩子就多盖一层楼,但现在孩子们早已经离开了阿拉戈纳并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现在这些多层别墅只有底层住着无法离开的老年人,楼上则住着鸽子。
阿拉戈纳现在只有一间中学、三家药店、一家餐厅和数家酒吧。除了老年人以外,就是一些从撒哈拉南部到意大利来寻求庇护的难民。
意大利知名歌手、演员尼诺·塞维利就出生在阿拉戈纳。他的歌声里充满了西西里岛的乡愁,诉说着这个小岛的动人故事。但即使是他,也不得不离开这座小镇,到更大的城市去寻求更多的发展前景。当上世纪60年代,阿拉戈纳的最后一座硫磺矿基地关闭时,塞维利带上了他的吉他离开了这里,他在比利时、在罗马先后打下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自从那时,他就开始对西西里“慢速中”的发展步伐持批判的态度。
“我们曾经有矿产资源、有美丽的自然风光,还有惊人的历史遗迹,但现在,我们发展成了怎么样?”塞维利说,“长此以往,阿拉戈纳将会慢慢从地图上消失,因为任何有一技之长的人都不会留在这里,离开不是选择,而是必需。”
天堂失去色彩
在西西里,腐败的政治也是难以根除的顽疾之一。在今年1月,当地知名政客弗朗克尼托·热诺维斯被判处11年监禁,原因在于他从欧盟下拨到本地的发展资金里中饱私囊,涉案金额高达数百万欧元。
热诺维斯一案从很多方面反映出了西西里的现实,展示出这处天堂是如何被各方利益随意掠夺的:在西西里,百姓的权利和利益表达非常无力,政治阶层的贪欲则像个无底洞一样,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热诺维斯不但本人是权倾一时的地方政客,他的父亲和叔叔也是罗马中央政府里的高层政客,这种互相提拔的家族政治在西西里可以说是非常常见。
然而讽刺的是,热诺维斯如今并没有在当地普通监狱里服刑,而是在罗马的“特殊监狱”里享受着咖啡、可颂和鲜榨橙汁。热诺维斯自从政以来,已经七次改换党籍,最近他又离开了伦齐领导的民主党,加入了贝卢斯科尼的阵营。尽管他已经被判刑,但他仍然可以保有他在议会的席位,参与重要辩论并接收作为议员的薪水。
除了挪用公款以外,热诺维斯还背负逃税高达1600欧元的指控。在西西里,逃税可以称得上是一项“国民运动”。这个地区税务局自从2006年以来应收但未收到的税款总计高达520亿欧元,足够地区政府三年的财政开支。在一场突击检查中,税务检查人员在该地区所有逃税人名下一共收缴到了33辆法拉利、119辆保时捷、49辆捷豹、17辆玛莎拉蒂、4辆悍马、3辆凯迪拉克、两辆劳斯莱斯和一架私人飞机。
虽然地区财政收入因为逃税情况严重而常年不乐观,但地区政府花起钱来却是非常大手大脚。在公务员薪水方面,西西里政府花掉的钱竟然是北部米兰所在伦巴第大区的六倍。自从1948年以来,西西里因为特殊的政治地位,得以从罗马中央政府获得天量的经济补贴,还享有高度的自治权。这些优势并没有助推西西里的经济走向腾飞,反而成为了滋生官僚主义和贪污腐败的温床。比如巴勒莫的市议员,每月只要参加五场会议中的任何一场,就算完成了任务。而这位议员仍然可以因此终生拿到每月2000欧元的月薪。
热诺维斯所在的小镇梅萨娜据称已经由当地政府建立起来了类似黑手党的运作系统,在这一系统下,政府招标要通过选举票来换。一份三个月时长的政府合约,被指出给热诺维斯换来了10万张选票。在梅萨娜一些极端贫困的地区,很多选民已经“绝望到一袋食物就可以换到选票”。2012年的选举中,热维诺斯创下了全意大利地方选举最高的得票率,这显然也和贿选有关。
位于该岛西北方向、隔著海峡和意大利本土对望的梅萨娜被认为是西西里连同意大利其他地方的交通枢纽。自从1971年以来,建设大桥沟通海峡两岸的计划就被提上日程,然而至今仍然没有任何进展。阻碍大桥建设的原因除了官僚主义以外,还有被称为“梅萨娜之王”热诺维斯的百般阻挠——他的家族控制了来往两岸的渡轮生意,这门生意每年给他家带来超过百万欧元的收入。
因为担心热诺维斯真的被推翻下台,他的家族已经安排了他的儿子卢吉·热诺维斯参选西西里地方议会。11月5日,年仅21岁的小热诺维斯正式当选。在庆功会上,他表示自己“为父亲感到自豪,会接过他的重任”。
作者:毅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