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多瓦:异装癖教父
导语:西班牙鬼才导演阿莫多瓦是无数文艺青年仰慕的大神,他的电影作品里有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也正是这些细节,成为无数追随者膜拜他的理由。
正文:
2006年,李安拍的同志电影《断背山》将他推上了奥斯卡的领奖台,这位气质儒雅的华裔导演一夜之间成为好莱坞电影艺术的风向标。可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焦点影业在筹备项目之初考虑的最佳导演人选却是另外一个人。跟李安完全相反,此人乱发蓬面、性情乖张,一生都致力于把性别倒错、虐恋、不伦、谋杀,以及扭曲的爱情元素塞进他的作品里。当《断背山》大获成功之后,便有好事记者采访他,问及当年拒拍此片的原因,他傲气凛然地回答:“别逗了,这么肉的故事,两个男主角却只睡过一次,尺度也太小了!要是我来拍,非把好莱坞那帮人吓尿了不可!”
没错,这就是西班牙情欲派大师佩德罗.阿莫多瓦的电影态度。
一、“生不逢时”的意义
众所周知,二十世纪西班牙艺术的兴旺多半要感谢三位奇才,他们分别是: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民谣诗人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以及被誉为“超现实主义电影之父”的导演路易斯.布努埃尔。坦白地讲,这三个人之所以能走出一片天,与上世纪二十年代整个西班牙极度开化的艺术氛围有关,所以他们在马德里大学进修的时候就拍出了《一条安达鲁狗》那样艳惊四座的默片,得以尽情地嘲讽宗教、勾勒情欲,释放愤怒。
但是到了阿莫多瓦出生的时候——也就是1949年,国情已经不同了,他恰巧赶上了佛朗哥独裁统治时期,这差点儿让他必须得老老实实地呆在卡拉特拉瓦省一个叫卡尔泽达的穷村落里一辈子当农民,跟着父亲、驾着毛驴,给人家送葡萄酒。在阿莫多瓦的印象里,家乡像坟墓一样死气沉沉,母亲永远只穿黑衣服,也没有什么见识。当时父母认为给予阿莫多瓦最好的安排就是耗费全部积蓄把他送进天主教會学校,指望他将来能成为一名牧师。
真是可惜,这样的“信徒”,天主是无福消受的。
阿莫多瓦的童年由此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天堂”,因为他惊喜地发现“看电影”能令他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另一半则在“地狱”,除了要学习枯燥的宗教知识,他还得忍受牧师们对他的性侵。尽管当时被安排在很风光的唱诗班里,但阿莫多瓦反而觉得压抑,他直觉体内涌动着一股危险的热血,这血气早晚会把他安静的外皮扯烂的。12岁那年,阿莫多瓦也被卷入美国片风行的热潮之中,他观看了理查德.布鲁克斯执导的《热铁皮屋顶上的猫》,艳光四射的伊丽莎白.泰勒与愤怒阴郁的保罗.纽曼彻底虏获了他的灵魂。阿莫多瓦即刻意识到,自己“罪恶和堕落的一生”应该归降于电影。
于是乎,阿莫多瓦有了野心,他想把自己放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比如说大城市马德里。这个决定自然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父母不允许心爱的儿子偏离他们为之精心设计的人生轨道。可那时候的阿莫多瓦已经二十岁了,他跟母亲讲:“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要离开这儿,否则我就死给你们看!”
就这样,踌躇满志的理想青年终于离开了逼仄的家乡,来到梦想中的马德里。
很可惜,阿莫多瓦依旧“生不逢时”,佛朗哥政府在短短数月之内关闭了所有的电影学校,彻底掐断了他的电影之路。
但是阿莫多瓦没有退怯,既然有胆儿出来闯世界,当然也有胆儿在马德里扎根。于是,他跑去小商品市场卖饰品,也干起了沿街叫卖书籍的行当。在这个鱼龙混杂的时代,阿莫多瓦的人生阅历得以迅速积累,毒品、娼妓、性爱,所有的禁忌他都领教了。贫困潦倒的他内心深处始终抱着一个信念——“我们都那么年轻,要敢于冒险!”后来,他在西班牙电信公司找了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并且一干就是12年。
这12年里,阿莫多瓦表现得相当敬业,却拒绝了一切升迁机会。他心里清楚,之所以选择在那儿上班,完全是因为每天下午三点整就能收工,意味着他有大把时间来搞自己的私人爱好。所以阿莫多瓦有了另一种分裂的生活,白天顶一头披肩长发,穿高跟靴,风骚地坐在办公室里工作;晚上则回家写文章、编剧本,参与Los Goliardos剧团的政治剧演出,还时不时拍些超8毫米的短片。他的特立独行引发了周围人的关注,所幸当时大卫.鲍伊正风靡全球,所以很快人们就对阿莫多瓦这株“奇葩”见怪不怪了。
在马德里厚积多时之后,佛朗哥政府终于在1975年因统治者逝世而倒台,阿莫多瓦的电影之春来了!
1980年,阿莫多瓦把自己写的一部活色生香的情欲小说改编成了喜剧电影《烈女传》,片中充斥着强奸、大麻、虐打、情欲等“不良元素”;很快受到了观众青睐。要知道,在好莱坞电影全面占领西班牙的另类年代,一部低成本的本土作品想要出头,也只能剑走偏锋;而阿莫多瓦恰好有“性瘾”,所以完美地填补了电影元素的缺憾。在那以后,他愈发偏执地将“性”渗透到每一寸胶片之中,拍出了《激情迷宫》、《我为什么命该如此?》和《斗牛士》等一系列佳作。你可能无法想像,单凭阿莫多瓦最初的三部作品,就已经创下了西班牙电影史上最卖座纪录。所以他只花了七年的时间,就跟弟弟阿古斯汀建立了自己的字头——“欲望无限”电影制作公司。
由此,阿莫多瓦的电影时代正式迈向辉煌。
二、从性欲到人情
请相信,阿莫多瓦在电影圈的如鱼得水绝对不是“狗屎运”,那时候的年轻人已经在接受欧洲艺术电影的薰陶,他们时常选择深夜去到马德里的电影院看美国的独立制作和法国新浪潮杰作,所以多少都有点儿“欧洲中心梦”。你再回头仔细探究一下阿莫多瓦的片子,《捆着我,绑着我》讲的是一个平民男子绑架囚禁色情片女明星的故事;《斗牛士》里出现了“奸尸癖”和异装癖杀手;《崩溃边缘的女人》中他让一群神经质艳妇走到一起撕逼......不,阿莫多瓦并没有玩弄所谓的“灰色地带”,则是利索地一步跨入深不可测的暗夜,给你细掰危机四伏的人性与“肉性”,它们的格调也恰好与“午夜场”相得益彰。
尽管电影“部部惊心”,也请不要怀疑阿莫多瓦的精明世故,他花了很多心血去炮制电影,却花了更多的时间去给片子做宣传。这位欲望满腔的电影人很清楚,要想让自己的审美理念得到有力的支撑,必须得让片子赚钱,而不是只专注于在《情迷高跟鞋》那样的作品里努力把人妖角色拍得性感无敌。另外一个能让阿莫多瓦吸金的因素在于,他不僅仅是斯坦利.多宁等电影大师的信徒,还尤其钟情于希区柯克,所以打造的剧本总是悬念迭起,既有出人意料的反转,也具备柳暗花明的叙事技巧,这才诞生了诸如《颤抖的欲望》那样奇特的循环式结构的剧本。
当然,每位天才背后都有他的“灵感缪斯”,专属于阿莫多瓦的“缪斯”便是拉丁美女佩内洛普.克鲁兹。你且莫管阿莫多瓦是不是爱穿高跟鞋的“基佬”,实际上,擅长把男人拍得美艳如画的同时,他也难逃女神的手掌心。早在1991年,克鲁兹便在他的《情迷高跟鞋》里客串过一个小角色,四年后又参演了《颤抖的欲望》;虽然戏份不多,但阿莫多瓦却坦诚道:“佩内洛普.克鲁兹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让我产生欲望的女人。”
于是,就有了一次具备跨时代意义的电影合作——《关于我母亲的一切》。
这部电影里头,克鲁兹依旧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女主角,讲的也还是关乎死亡与“变性”的主题,但是当她穿着格子长裙,素洁齐整地亮相于大银幕时,却以特有的浓烈清纯之美征服了全世界;同时还让阿莫多瓦拿到了戛纳金棕榈大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阿莫多瓦逐渐摆脱肉欲的束缚,让电影变得“走心”。
也许是功成名就让人心境平和,也许是炫丽浮夸的表现形式令其厌倦;一股情感的暖流开始渗透到阿莫多瓦的电影里来,令他尖锐之余多了一缕区别于猎奇的唯美。童年时被侵犯的残酷经历促使他拍出了摆明要与宗教对呛的《不良教育》,但是片中波光麟麟的美景在《月亮河》的配乐中传达出了格外温柔的意境;《吾栖之肤》是通过强迫变性整型达到复仇目的的重口味故事,可核心内容讲的仍是亲情之爱;《破碎的拥抱》更是以婉约深情的格调叙述了一段凄美爱情故事,也顺带表达了阿莫多瓦自身对电影的浓情厚意。
证明阿莫多瓦彻底“转型”的,还有根据诺贝尔奖获得者艾丽丝.芒罗三部短篇小说改编而成的《胡丽叶塔》,他不再沉迷于欲海滔天的细节刻画,却通过一段母女关系的描述,将“抑郁症”的主题雕琢出悲天悯人的情怀。
阿莫多瓦变了,先前的淫糜之气、色欲之气、颓废之气,乃至尖刻之气,已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和对世事洞察角度的转换而变得淡薄起来;不久的将来,也许我们会看到更有厚度的阿莫多瓦,不再为“肉”而“肉”。
很奇怪的,喜欢阿莫多瓦的观众里头,年轻人占了大多数,可他们与他现实中的生活方式却是背道而驰的。
年轻人无法像阿莫多瓦那样钟情于去老旧的迪斯可舞厅找乐子,日常不是在拍电影就是在写剧本,更不可能跟他一样讨厌一切好莱坞动作大片,在他眼里,《霹雳天使》、《蜘蛛侠》和《黑衣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站在电影潮流尖端的那个人,顶着一个酷似“卡里加里博士”的头颅,带着阴沉的笑意俯视着他的“门下走狗”们。那对专属于知识分子的闪亮的大眼睛里,有“看穿一切”的魔性。
脱下了“异装癖”扭曲华美的外衣,今后的阿莫多瓦也许正走上另一条深不可测的哲思电影之道。
作者:暗地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