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壮阔的移民大潮
走西口这一历史移民大潮,穿越了数百年的光阴,成为文明的印记。朝廷对蒙古地区的态度从封禁到开放,让许多人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于是,那么多怀揣梦想的山西人、陕西人和河北人,一生都颠簸在漫漫西去的淘金路上,其间的辛劳和酸楚,被寄托在一路孤独吟唱中的复杂感情,造就了一种悲切的西口民歌,传唱不衰……
从踏出走西口的第一步开始,就注定了一段艰辛而坎坷的征程。
在那个交通基本靠步行的年代,作为走西口主力军的贫苦大众,只能无奈而又坚定地选择风餐露宿,面对旅途中的重重险境,往往只能听天由命。荒凉、辽远的大漠不见人烟,一成不变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若遇上风沙,还有被活埋的危险;恶劣的天气,对生活本就没有着落的人来说,无疑更是严苛的生存考验,但酷暑也罢,严寒也罢,面对风霜雨雪,他们只能咬紧牙关,默默祈祷;而更危险的,就是军阀土匪和豺狼野兽,随时可能让汉子们人财两空,曝尸荒野……
据说那时走西口的人,都会在启程前就给自己烧“离门纸”,表示一旦出了门,生死祸福便全由不得自己……
春去秋归“雁行客”持续数百年的移民大潮
早年,明、清两朝对蒙古地区防范较严,甚至长期采取封禁政策,防止百姓逾越。统治者一方面采取高压政策,把蒙民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以加强统治,另一方面又禁止汉人到口外垦殖,对私自“出口”的汉人和招募汉民的蒙古地方官员给以严厉的惩处。清顺治年间,长城以北50里宽、东西约2000里长的地带被朝廷划为“禁地”,俗称“黑界地”,朝廷还明确规定:汉族农民不得逾越长城,进入鄂尔多斯牧地;而鄂尔多斯牧民也不能进入这块禁地,更不能越过长城进入汉人聚居的内地。
后来,随着清王朝统治地位日渐巩固,朝廷对蒙古地区的防范逐渐松懈,汉人进入蒙古草原的行为逐渐增加。最先通过“正当渠道”进入蒙古草原的汉人,是“绿营军”,他们主要来自明末农民起义军,后被清庭收编,作为地方治安部队。绿营军为了解决军粮问题,就在营区开荒种地,逐渐招募一些汉人耕作。汉人中的一些穷苦百姓,就是这样开始逐步进入蒙古草原的。
到了康熙年间,蒙古地区社会趋于稳定,牧区水草丰盛,牲口肥壮,经济逐渐发展起来。但是,由于其他各种商品相对缺乏,单凭畜牧业并不能直接改变蒙古地区人民的生活状态,也很难抗衡灾荒年份缺少粮食的打击,人们逐渐意识到开垦土地、种植庄稼的必要性。与此同时,中原地区灾荒不断,加上八旗贵族在华北地区实行“圈地令”,造成大批农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在这样的背景下,口外大片未开垦的土地无疑对口内人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只是碍于朝廷禁令,大批难民只能遥望口外的土地,只有少部分胆大者铤而走险,偷偷越过关口。
一直到康熙末年,朝廷终于批准了鄂尔多斯贝勒松普“招募内地人合伙种地”的请求,允许在原勘定50里宽的“黑界地”内,划出20~30里宽的“白界地”作为垦殖界限,允许招募汉人耕种。历史上称这一事件为“开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才是走西口的“序章”。不过出于政治考虑,清政府对走西口的民众仍有限制,而且设立了相当严格的盘查关卡,所以在这段时间,走西口的人大多是季节性出边,他们春出秋回,被称为“雁行客”。
此后,移民大潮愈演愈烈。到了雍正时期,朝廷实行“借地养民”政策,允许内地灾民前往口外蒙古地区开垦谋生;乾隆年间再次重申:“如有贫民出口者,门上不必阻拦,即刻出发”,于是,不少“雁行客”逐渐定居口外;嘉庆年间,走西口进入高潮,汉人在口外地区已经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而到19世纪末,清政府对蒙古地区实行全面放垦的政策,此时“出口垦荒者,动辄以千万计”,从此,走西口再也不受阻止和干涉了,及至民国时期,走西口的规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此后,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甚至时至今日都还有人陆续走西口,直到1956年实行农业合作化以后,人人有地可种,有活可干,大规模的走西口活动才逐渐停息。
风雨飘摇的艰辛旅程“闯十趟关东不如走一回西口”
翻开历史,我们很容易找到许多关于走西口路上的艰辛故事。可以想见,有多少怀揣梦想的山西人、陕西人和河北人,一生都颠簸在漫漫西去的淘金路上,当时的交通那样落后,邮传那般不便,其间的辛劳和酸楚,徒留给后人一声声长叹。
去口外谋生的人,大多是穷苦农民,他们根本无力购置行装,往往是单身一人,肩挑一根扁担,一头捆扎着简单的铺盖,一头捆扎干粮。这根扁担不仅用于挑行李,还可当做武器,用来对付饿狼和野狗,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还可以成为安营扎寨必备的“房梁”;铺盖简单到了极点,有的是一条破被,有的是一条旧毡,还有的只是一件满是补丁和破洞的大皮袄,白天当衣服,晚上当铺盖;所带的干粮也很简单,生的小米,熟的糠炒面,大多数人整天食不果腹,饥寒交迫……
蒙古民族习惯了逐水草而居,居住非常分散,往往相隔数十里才能看见一个蒙古包。所以,吃尽千辛万苦、历尽千难万险走西口的人,好不容易越过了杀虎口,走到了口外一望无际的蒙古荒原,第一个问题就是要给自己搭建能够临时居住的茅棚。他们会选择一个土质较好的沙丘,挖开一个“豁口”,叫做“马口”,其宽窄最多可以容纳3人,高低以人可以猫着腰进出为度。然后在“马口”上架上扁担,盖上草席,四周用土压住,地上铺些沙蒿,便是住所了,看着都令人心酸。这样简陋的住所,自然是风雨飘摇。遇到下雨天,潮湿阴冷,如果风沙很大,这个简陋住所里的人,还有被活埋的危险……
早年走西口的大军中,有许多人会一直走到今天的包头。但要到包头,途中必须穿过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的库布其沙漠。库布其沙漠荒凉无比,除了一些蒿草,几乎没有其他生命迹象。走在这里的人,只能瞅着零星的骆驼粪,凭着直觉与经验,在沙包与蒿草中摸索前进,许多人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而在荒漠里一旦迷路,就随时有倒毙的危险,所以当时人们把库布其沙漠称作“鬼门关”,谈之色变……
但这些困难,相对于走西口500多年的苦难而言,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有人说“闯十趟关东不如走一回西口”,可见走西口之艰难,非远离那个时代的人所能想象。
走出一片新天地“学会唱曲子解心宽”
走西口是对命运的挑战,是对新环境的开拓,那些勤劳智慧的人,勇敢地克服了艰难险阻,走出了一片新天地。
一批又一批移民背井离乡,用双手开发了蒙古地区,更重要的是,他们给处于落后游牧状态的蒙古带去了先进的农耕文化,使当地的文化风貌发生了根本改变。大批经商务工者的纷至沓来,也刺激了蒙古地区商业的繁荣和城镇的兴盛。
此外,“走西口”还加强了蒙、汉人民的相互交流,除了经济方面的影响,在文化上的交融也相当显著。譬如,蛮汉调(又称“蒙汉调”),就是蒙汉人民在生产和生活的交往中,逐渐融合了信天游、山歌、蒙古歌曲等艺术风格,相互交流而催生的一种新民歌;而广泛流传于晋北、陕北、河北以及内蒙西部的地方小戏“二人台”,更是内地文化与草原文化相互交流、融合的产物。
中国可谓家喻户晓的《走西口》,便是“二人台”中最具代表性的歌曲。女子孙玉莲与丈夫新婚不久,就遇到了“咸丰正五年,山西省遭连旱”,无奈之下,丈夫离开爱妻,外出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苦在心头,这一走要去多少时候,盼你也要白了头。紧紧地拉住哥哥的袖,汪汪的泪水肚里流,虽有千言万语难叫你回头,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
对恩爱夫妻,在离别之际凄苦缠绵的情景。对情爱如火如痴的“妹妹”,千叮咛万嘱咐,让“哥哥”记住眼前的土窑洞、热炕头,牵肠挂肚又无可奈何的温柔与烦躁,伴随着起伏跌宕的音乐旋律,穿越了时空,闻之令人动容。相信很多现代人,正是从《走西口》这首民歌中,才知道走西口那段历史的。
昔日走西口,不像现代人重走西口路,开着车,带上笔记本、照相机或者摄像机,走一路,拍一路。那时走西口的人大都是些穷苦人,他们基本没有留下什么文字资料。他们大多带着一种求生一样的渴望,到一个未知的他乡谋生。西口内外的民歌驰名全国,正是基于这样的生活体验。试想一下,一个或几个人走在人烟稀少的西口路上,望一望前面漫漫的黄沙,想一想留在家里的老婆孩子,谁不想吼上两嗓子,唱上两声,来排解一下心中的凄凉呢?正所谓“唱曲子容易得调子难,学会唱曲子解心宽……”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2016年第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