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动物“永生”的欲望与诱惑
2017年5月,美国知名歌星和演员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的宠物狗“萨曼莎”去世。这条图利尔犬陪伴了她14年,让她非常伤心。为了让它“继续活着”,史翠珊请研究人员从萨曼莎的嘴和肚子中提取细胞,复制出两条宠物狗。现在像史翠珊这样的有钱人只要花上10万美元,就可以实现让心爱宠物“再生”的梦想。和人不一样,宠物克隆基本上不受监管,但这种让宠物“永生”的技术却引发了伦理、情感和动物权利上的较大争议。
野蛮生长的宠物克隆技术
所谓克隆是由clone音译而来,也就是无性繁殖。1996年7月,世界上第一头克隆羊“多莉”(Dolly)出生在苏格兰。这是第一个成功克隆的人工动物,其名字来自于美国乡村音乐天后多利·帕顿。英国广播公司和科学美国人等媒体称它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动物。由于肺部感染,多利在短短6年后就不得不被安乐死。从那时起,科学家们就开始尝试克隆其他动物,比如老鼠、牛、猪、山羊、兔子、猫等。2001年,美国得州科技人员成功克隆猫。
克隆狗却面临着更严峻的挑战。由于繁殖过程不同,狗被科学界公认为最难克隆的动物。其一是不易收集卵子,狗卵在发育早期就离开卵巢,在向子宫移动的过程中逐渐成熟,排卵窗口期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其二是狗卵细胞相对脆弱,容易受外界刺激。其三是卵母细胞脂肪含量高,显微镜下视野较黑,去核比较困难。其四是克隆狗对于体细胞和卵细胞融合条件要求非常精细。此外,狗的受精规律也很特别,有非常复杂的繁殖生理学特性。
第一次成功的克隆狗实验发生在2005年。在经历几次失败尝试后,韩国秀岩生物科技公司(Sooam Biotech)成功利用一只狗耳部皮肤培育出一对阿富汗猎犬。其中一只死于肺炎,另外一只克隆狗“斯纳皮”(Snuppy)活了10年,最后死于癌症。斯纳皮被认为是“克隆狗的革命性突破”,被《时代》杂志评为年度最令人惊奇的发明之一。2015年,科学家们更进一步,用斯纳皮克隆出三只小狗。这次研究的论文发表在《自然》杂志上。
如今,有许多商业公司和机构致力于将克隆技术引入宠物领域。最有名的两家分别是秀岩和总部位于美国加州的莱恩生物科技公司(Viagen Biotech)。位于韩国的秀岩是由生物学家黄禹锡设立,声称十年间已成功克隆了800只狗。该公司克隆动物收费约10万美元。客户里不乏王子、名人和亿万富翁,其目的则是克隆自己的宠物狗。作为一个很有潜力的市场,克隆宠物狗即将迎来产业的爆发点。
在过去16年里,莱恩公司被认为是世界动物克隆的领先者。它一直主导着家畜和马的基因保存和克隆业务,克隆了成千上万的牛、猪和羊,两百多匹马。2016年,该公司克隆了一只杰克罗素梗犬,由此开辟了狗和猫的宠物克隆新市场。具体价格为快速组织保存(ETB)5500人民币,基因保存(GP)1.5万人民币,克隆狗60万,克隆猫30万。
克隆宠物的流程首先是在狗或猫过世后立即冷藏,且不能冷冻。第二步由专业医生采集微小组织,获取基因样本。第三步从捐赠母体获得未受精的卵子,移除基因部分,然后将宠物体细胞移植至卵子中。第四步使用电融合技术将体细胞与卵子结合,孵化为胚胎组织。最后是将胚胎组织移植至代孕母体中受孕,通过正常分娩或剖腹产生出克隆宠物。克隆狗时间周期约为六个月。前半个月需要取所需克隆犬的皮肤体细胞,建立细胞系,之后半个月在实验室完成技术操作。随后孕期需要两个月,最后断奶还需要两个月。
除面向爱狗人士外,克隆狗还可以用于医疗性克隆、工具犬繁殖等。将克隆技术应用于人类疾病治疗,也就是医疗性克隆。在医药研发上,科学家过去多用小鼠进行试验,但从小鼠到人,种属跳跃巨大。科研界希望能克隆更多更近似于人类疾病情况的动物模型,以加速新药的研发。狗是研究人类许多疾病的理想样本动物,在医疗性克隆上具有巨大的潜力。这是因为,狗在新陈代谢、生理学、解剖构造等方面都与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具有小鼠及其他动物不可替代的优势,
利用克隆技术可以克隆“工具犬”,主要是指警用犬、搜救犬、导盲犬等特殊犬类。克隆公司经常受个人或国家机构的委托,克隆顶级嗅探犬和搜救犬。有专业人士表示,“有些导盲犬、缉毒犬相对来说价值较高,尤其是缉毒犬训练出来的概率比例较低,遗传上有些特性,几乎是百里挑一。如果对这种优秀的缉毒犬进行克隆,可降低工作犬的选育成本。”
让宠物“永生”的风险和代价
2015年以前,韓国是唯一容许克隆狗的地区。成立秀岩生物科技公司的生物学家黄禹锡(Hwang Woo-suk)曾经有段不太光彩的历史。2004年到2005年,他接连在《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声称成功地克隆了人体胚胎并从中提取了干细胞。其研究结果轰动了全世界。不过在2005年底,有媒体披露他的研究小组接受下属女研究员卵子用于研究,违反了科研伦理。随后他的合作者、美国匹茨堡大学教授夏腾指出,2005年论文有造假成分。首尔大学随即进行调查,结果证实其两篇论文成果均属造假。尽管黄禹锡的声名由此受损,但他进行的克隆狗研究的真实性却未被质疑,已经被其他科学家独立证实。
各国对克隆人有严格禁止,但对宠物克隆都没有明确的规定。动物克隆从技术上已经没有太大障碍,但存在极大的道德争议,特别是涉及科研伦理、动物权利和福利等问题。美国福布斯网站连续7年发布新年应当关注的涉及伦理和政策问题的十项科学技术,2019年的榜单中,宠物克隆名列榜首。
1999年3月,经理事会批准,国际人类基因组织伦理委员会(HUGO)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发表了《HUGO伦理委员会关于克隆的声明》。该声明主要针对人的克隆,包括治疗性克隆和生殖性克隆,对动物克隆作了原则性说明。该声明指出,动物克隆应遵循与其他动物试验一样的有关动物福利的原则;克隆动物的目的应该明确规定,程序应该符合已建立的现有伦理审查机制;对生物多样性的可能后果应该加以关注。
克隆并非100%成功是引发争议的一个重要原因。与羊和猪不同,狗只能自然发情排卵,并不能通过注射激素促进排卵后取卵母细胞。目前技术还达不到只用一只狗就能成功克隆的理想要求,整个克隆过程难免会涉及数目众多的“供卵犬”和“代孕犬”,这种代价可能非常高昂。韩国成功克隆出“斯纳皮”时,便用了1000个胚胎,分别植入123只代孕犬体内。这些实验室里的母狗经受了1123次手术,还不包括后期的打胎和生产手术。为了保证成功率,克隆狗有可能造成“买1送N”的情况。曾经有一只叫Booger的狗,因为克隆过程太过成功,出生了5只克隆宝宝。如果数量再大一点,或者主人没有责任心,多出来的克隆狗很有可能被遗弃甚至被直接处死。
2005年8月3日,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狗在韩国诞生。在此次研究中,首尔大学的黄禹锡博士( 图右) 和同事试验了1095个胚胎,将它们植入123只狗体内,最终才得到这一只名叫“斯纳皮”的小猎犬。
表面上看,克隆宠物是生命的“永生”或复制,但背后有看不到的宠物付出了健康甚至生命的代价。有批评人士认为,目前宠物克隆的手术过程以及技术操作都缺乏相应的标准。由于克隆技术尚未成熟,一些克隆动物或将存在先天性缺陷、免疫、变异等方面的问题,也对动物权益构成了威胁。让人很难接受的残酷现实是,当前科学家们能做的只是让动物少受痛苦,尽量少牺牲动物,不是做完以后就处理掉。
一些国际动物保护组织对动物权益也深感忧虑,表示反对克隆宠物。美国“善待动物组织”(PETA)发表声明指出,克隆可以模仿动物的身体特征,但动物的个性、爱好和本质不能被克隆。它呼吁人们应当考虑每年数以百万计在收容所等待领养的动物。
美国人道协会也反对商业克隆宠物,更担心这些提供克隆服务的公司只是利用那些丧失宠物的人的悲伤情绪来图利。英国防止虐待动物协会(RSPCA)也表示,丧失心爱的宠物很让人痛苦,主人们往往难以释怀,但克隆宠物不是解决办法。该协会建议人们去领养新的宠物。
批评的声音中不乏媒体人的诘问。曾获普利兹新闻奖的约翰·伍斯坦迪克(John Woestendiek)写过一本有关克隆狗的书。他说:“当动物庇护中心已收养了这么多被遗弃的狗,我们还需要找新方法来制造更多吗?”伍斯坦迪克指出,在克隆狗的过程中,科技人员要从复制的动物细胞中取出DNA,植入卵子中,再找一只代孕母狗生育。这个过程涉及的多只狗都要接受多次手术,遭受无辜的痛苦。
宠物克隆也存在法律上的灰色地带和“盲区”。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局(FDA)一直在监管家畜克隆,并没有监管宠物克隆。2005年,加州州议会曾提出法案禁止克隆宠物,但并未获得通过。事实上,被克隆的狗并不能够在美国养犬俱乐部注册。英国法律同样禁止克隆家畜,但克隆宠物一样无人监管。1986年,英国制定了第一部规范动物实验的《实验动物法》,只允许科学实验克隆家畜,但并不作为认可的动物接受医疗服务。
随着克隆技术的不断进步,宠物克隆的商业化方兴未艾,而监管却仍处于空白。有学者建议,面对这种情况,有关部门应与时俱进,及时跟上宠物克隆市场发展的脚步,尽快明确宠物克隆商业化的相关标准,更要避免宠物克隆技术被滥用。
能克隆的基因与不能克隆的灵魂,哪个更重要?
人们都知道史翠珊爱狗,尤其偏爱图利尔犬(也称棉花面纱犬)。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在她身边便始终有这么一个雪白的“毛孩子”。通过对萨曼莎的克隆,史翠珊得到了一模一样的两只母犬维奥莉特(Violet)和斯卡莉特(Scarlett)。她的执着和选择赢得了很多网友的感同身受,但也招来更多网友的批评和反对。收获最多点赞与认同的留言是:“当我的爱犬死于癌症,我真的十分崩溃,并且认真地思考过要克隆它的事。我思考了很多很多,然后突然意识到,我深爱着的其实是它的灵魂,而它的灵魂无可替代,也无法被复制。”
所有宠物都无法克隆性格,因为不可能保证它们的经历完全相同。科学家们发出警告,虽然克隆的宠物与母本外观相似,但很可能会有不同的性格特点。英国伦敦MRC国家医学研究所遗传学部门负责人罗宾·洛弗尔—巴杰(Robin Lovell-Badge)解释说,虽然克隆生物具有和母本相同的基因,但它的行为和生理学特征会受到子宫里一系列生物因素以及早期生活的影响。这包括代孕动物的激素水平、代孕动物和克隆生物的饮食习惯、克隆生物与代孕动物以及日后的主人之间的交互,还有DNA随机变异产生的差异。
克隆宠物是否和原来一模一样?有时候,克隆宠物和原来的宠物一点也不像。莱恩公司宠物部门的客户服务经理梅琳·罗德里格兹(Melain Rodriguez)提醒说,“你的狗并不会重生。克隆宠物不是原先宠物的再生。也就是说,它并不是相同的宠物狗再出生一次。它只是和原先的宠物狗拥有相同基因。”
洛弗尔·巴杰指出,“克隆宠物长成与母亲一模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因为,克隆程序出错的概率并不低,这可能导致胚胎发展异常或者克隆生物具有出生缺陷,成年個体具有不健全的解剖学和生理学机制。即便是正常健康的克隆个体,它们也不可能与最初的母体一模一样。这不仅表现在外观上,更表现在行为上。他强调,“综合上述考虑,我认为克隆宠物并不具备正当理由。这完全是浪费金钱和希望,这一行为在道德上也需谨慎考虑。”
克隆并不适合每个人,价格也不便宜。英国伦敦国王学院的干细胞科学高级讲师达斯克·伊里奇(DuskoIlic)表示:“克隆动物就像同卵双胞胎,虽然相似但绝不可能一模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两者之间的差异会越来越明显,尤其是性格特点。克隆宠物绝对是浪费金钱的行为。”一些养宠物的主人也说,克隆花费是普通家庭难以承受的,让离开的爱宠再次“复活”或许只能给自己心灵予以慰藉。
2016年的一份调查数据显示,最让美国宠物主人烦恼的是,当宠物离开自己或去世时,心中的悲伤无法治愈。“闻闻我、吻吻我、永远爱我”,人和动物的亲密关系无疑是一种美好回忆与体验。究竟该如何珍惜、保存和重温这段回忆?实现肉体上的“永生”,还是记忆上的“永恒”?英国《卫报》有评论指出,对任何一个曾经存在于世间的生命而言,“死亡”都是“活着”这一状态必不可少的归宿;帮助人类理解生与死的意义,何尝不是宠物肩负的一项重要使命。
对于宠物克隆,人们的观点可能见仁见智,分歧明显,充满争议。但有一些基本问题值得深思:我们对宠物爱的究竟是什么?这种爱会不会伤害到别的动物?我们对宠物的爱是不是它们想要的?克隆宠物是否应该背负主人们的过多使命?即便基因相同,每个克隆宠物都是一个崭新的生命,有着崭新的生活、经历和记忆。“生命的意义不可复制,珍贵的记忆无法粘贴”。主人们对以前宠物的记忆、感情和付出并不能复制到克隆生物上。“动物解放才是人类真正的解放”,澳大利亚生物伦理学家彼得·辛格的话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有益的启示。
作者:高玉林
来源:《世界博览》2019年第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