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刚刚过去的五一小长假中,家人、朋友聚会难免觥筹交错一番,中国的“酒桌文化”更让人难以推辞。
2019 年 4 月初,著名医学期刊《柳叶刀》(The Lancet)发表了一项针对 51 万中国人关于饮酒和血管疾病的前瞻性研究,否定了适度饮酒有益于防止心血管老化的说法。而在去年,《柳叶刀》发表的另一篇论文指出,酒精的安全摄入量是零,也就是说,滴酒不沾才是最有益健康的。
饮酒有害,不论多少
众所周知,大量饮酒会增加卒中等心血管疾病的发生率,但适量饮酒或者少量饮酒对于健康是有害还是有益,一直都有争议。
在民间,传统认知大多停留在“小酌怡情,大饮伤身”。即便之前有大规模研究分析提出“小酌也伤身”,也还是会被认为只是相关性研究,没有因果上的证据。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来自英国牛津大学、北京大学及中国医学科学院的研究人员,对中国十个地区 512715 名成年人酒精饮用习惯和疾病生理特征十年随访数据进行了分析研究。
在东亚人群中,常见的遗传变异使得许多人在饮酒后会脸红,极度不舒服,从而降低了一部分人群的酒精耐受性。这些人群会自觉地大大减少酒精饮用量,但是其他生活方式因素如吸烟的影响,还是符合东亚人群的特征,这样就便于对比研究。因此,东亚人群可用于研究酒精摄入与健康危害的因果效应。
研究论文第一作者,来自英国牛津大学医学研究委员会人口健康研究小组的 Iona Millwood 博士表示,“使用遗传学评估酒精对健康的影响是一种新方法,尤其是弄清楚适度饮酒是有益,还是有害。”
遗传流行病学分析表明,所谓适度饮酒对中风的明显保护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非因果性的。不可否认的是,酒精消耗会均匀地增加高血压和中风风险,也就是说,没有证据表明适度酒精摄入对缺血性卒中、脑内出血或全卒中有任何保护作用。
去年 8 月,《柳叶刀》曾发布了全球疾病负担研究(GBD)的最新分析数据,聚焦 195 个国家和地区的饮酒所致疾病负担。全球多国学者通过分析这些国家和地区在 1990 - 2016 年间的 694 个关于个人和人群饮酒量数据源,以及 592 个关于酒精摄入风险的前瞻性和回顾性研究,综合系统地分析了全球范围内酒精摄入与死亡、残疾和疾病之间的关系。这也是关于全球酒精摄入引起的健康负担最全面的评估及研究。
研究结果显示,仅 2016 年全球就约有 280 万人因饮酒死亡,在当年全球致死(早逝)、致残因素中位列第七。对于中青年(15-49 岁)人群来说,饮酒则是头号杀手;而在 50 岁以上的人群中,饮酒诱发的癌症则占有更大的比重。
通过进一步的分析,研究者向公众给出了酒精的安全摄入量——零,也就是说,滴酒不沾才是最有益健康的,对于酒精摄入,根本就无“安全”可言。同时,虽然短期少量饮酒并无太大害处,但随着时间和酒精摄入量的增加、积累,酒精对健康的危害会逐渐显现。
当时这一结论在全球都引起巨大轰动。事实上,这也并非是《柳叶刀》第一次向酒精宣战,去年 4 月,《柳叶刀》就曾发表文章提出每周健康饮酒的上限为 5 杯 175 毫升的红酒或者 5 品脱(1 品脱约为 568 毫升)啤酒,相当于摄入 100 克纯酒精。
超过这个上限,饮用者患中风、致命性动脉瘤(胸腔动脉破裂)、心脏衰竭以及死亡的风险将会提升。
对于普通人来说,当超过 40 岁时如果每周摄入的酒精量分别超出标准 100~200 克、200~350 克及超过 350 克时,其预期寿命将分别减少半年、2 年及 4~5 年。
在增加突发性死亡风险的同时,饮酒也是癌症的重要诱因,根据之前世界癌症报告中的统计显示,3.5% 的癌症是由酒精造成的,也即是说每 30 个癌症死亡患者中就有一个是酒精造成。
饮酒有害,这样一个如此明确的结论,却需要科学家们“拉锯战”式的反复证明。这是因为,在社会上一直存在一种“适量饮酒有益健康”的说法,而且此前也确有相关研究给出了积极的证据。
研究者最早发现,虽然法国人的生活方式算不上健康,但他们的心血管疾病发病率却很低。于是有人将其归因于法国人“适量”饮用葡萄酒,而且,随着研究的深入,研究者发现,不仅是葡萄酒,在白酒、啤酒的研究中也有相类似的结果,因而形成了“适量饮酒,有益健康”的观念。
但这样的结论往往忽视了其它因素的影响,比如能够日常讲究地饮用葡萄酒的群体,一般都具有较高的收入,和相对较高品质的生活,同时也享有较好的医疗条件。事实上,相比于酒精饮用可能带来的其他危害,适量饮酒即使可能降低心血管疾病风险,也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得不偿失。而现在,至少对于中风,遗传证据已经驳斥了适度饮酒具有保护作用的主张。
喝酒脸红,更不能喝
《柳叶刀》这项针对中国人的研究,还引出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话题,即喝酒爱脸红的东亚人为什么不能喝酒?
血液中酒精的主要清除途径是通过乙醇脱氢酶(ADH)将其氧化成乙醛,而后乙醛又在乙醛脱氢酶(ALDH)的作用下转化为乙酸,最后乙酸被转化为二氧化碳、水和脂肪等。
在非洲和欧洲人群中,饮酒者体内乙醛的分解速度足以维持在低浓度。而在东亚人群(尤其是中国、韩国、日本等)中,12 号染色体(rs671)上存在 ALDH2 基因的常见功能缺失变异。即使是单一副本的突变也会降低乙醛的分解,乙醛高浓度足以使人饮酒后变得不舒服。
此外,东亚人群中还常见 4 号染色体(rs1229984)上的 ADH1B 基因的遗传变异,能够增加乙醇脱氢酶活性,从而加快乙醇向乙醛的转化。这两种单核苷酸多态性强烈影响一个人的酒精摄入,并且已经证明都可以显著降低一个人酗酒的发生率。
如果一个人饮酒后体内乙醛产生过快,或乙醛不能及时分解,就会表现为面红耳赤、头晕目眩,乙醛蓄积过多甚至会危及生命。在世界范围内,这种现象主要集中在东亚地区,因此又被称为“亚洲红脸症”(Asian Flush)。
这次《柳叶刀》发表的研究,研究人员之所以专门针对中国人,主要就是因为东亚人群的研究可以帮助确定酒精摄入与心血管疾病之间是否有因果关系。两种常见的遗传变异极大地影响了部分中国人的饮酒模式,通过使用这两种遗传变体,并和男性与女性(少数人饮酒)的结果进行对比,以评估心血管风险与基因型预测平均酒精摄入量之间的关系。
图 | 中国 10 个研究区(甘肃、海口、柳州、河南、哈尔滨、青岛、湖南、苏州、浙江、四川)男性的平均每周酒精摄入量(单位 g),细分指标为改变酒精代谢的两种常见变异(rs671、rs1229984)的 9 种基因型(两种变体都涉及 G→A 突变,A 等位基因会影响酒精摄入,每个变体具有三种可能的基因型 AA,AG 和 GG,因此两种变体定义了九种可能的基因型,分别为:AA / AA,AA / AG,AA / GG; AG / AA,AG / AG,AG / GG; GG / AA,GG / AG,GG / GG)(来源:柳叶刀)
从图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与变体 rs1229984 相比,变体 rs671 强烈影响饮酒模式,在男性中,rs671 AA,AG 和 GG 基因型的平均酒精摄入量分别为每周 3g、37g 和 157g。这两种极大地改变了酒精代谢且在中国很常见的遗传变异,几乎将这些人的酒精摄入量减少到零,或者说几乎就是平时炒菜时所加料酒的量。
某种程度上这也显示出,喝酒脸红的人不能喝酒,也不可以喝酒。所谓“喝酒脸红的人酒量好”的说法实在是太误导人。
图 | 男性中风发生率与饮酒模式和饮酒基因型因素的关系(来源:柳叶刀)
而事实也证明,这些不能喝酒、也的确饮酒较少的人,脑内出血或卒中风险最低。
在传统的男性卒中发病率流行病学分析中,自我报告的酒精摄入量与缺血性卒中、脑内出血和全卒中的发生率呈 U 形关联(上图 A、B、C),与非饮酒者或特别饮酒者相比,适度饮酒(每周约 100 克)与卒中风险降低相关。
但是,在最新的这项遗传流行病学分析中,没有发现酒精摄入与卒中风险的 U 形关联,并且没有证据表明适度酒精摄入对缺血性卒中、脑内出血或全卒中有任何保护作用。在基因型预测的平均男性酒精摄入量(每周 4-256 克)的整个范围内,缺血性卒中、脑内出血或全卒中风险线形稳定增加(上图 D、E、F)。
此外,在遗传流行病学分析中,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适度饮酒对急性心肌梗死或全冠心病有任何有效保护作用。而不论是常规流行病学分析,还是干预研究,都表明酒精摄入会增加血压和高密度脂蛋白胆固醇。
而且,酒精代谢过程中大量生成的乙醛,会严重影响身体各处细胞的 DNA,从而大大增加细胞癌变风险。尤其是具有亚洲红脸症的人群,由于酒精代谢基因的缺陷,饮酒后体内蓄积大量难以降解的乙醛,更容易增加细胞癌变风险。
事实上,世界卫生组织早已将酒精列为一级致癌物,并指出过量饮酒是导致 200 多种疾病和伤害情况的原因。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全球酒精与健康状况报告 2018》,仅 2016 年有 300 多万人因使用酒精而死亡,超过四分之三的死亡人数属于男性。总体而言,酒精的有害使用导致全球疾病负担占比超过 5%。
世界卫生组织也曾在《中国的酒精饮料及相关性伤害:政策需要改变》的报告中指出,酒精饮料消费在中国的增长速度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快。中国的酒精饮料生产量也在稳定增长,且酒精相关性伤害也随之加剧。纵然有这样的趋势,较之于亚洲其他国家,中国有关酒精饮料的销售和消费政策仍然较为薄弱,尤其是其在税收、向未成年人销售酒类产品和营销许可证方面的政策。
在今天,想要打破千百年来酒文化加持的“喝酒有益健康常识”,揭开酒水行业利益驱动的商业谎言,让“饮酒有害健康”也成为全社会的共识,仍是一件道阻且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