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在北京活成一个普通人有多难
2012年3月1日,凌晨,降落北京,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到达的时候,已经快凌晨2点。我东问西问,待找到出口已经快凌晨3点了。看到接机的亲戚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她的脸上很明显的不高兴和不耐烦使得我说话变得小心翼翼,我心里觉得很对不住人家,打扰人总是不妥的。从那一刻起我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住在南六环外,去地铁要走一段路,再坐十多站公交车;身上只有两千多块钱,着急找工作。
去面试的第一家公司在国贸。面试官有三个人,问我之前从事什么工作,我说视频编导,他又问了我知不知道什么是公关,我说不太清楚。最后他问,你在北京有什么亲戚,亲戚做什么工作,有什么政府方面的关系?我如实说了,老板的脸上已经写上了“面试失败”。之后的两个面试,也失败了。时间过去了一个星期。
连续的面试失败,让我很心慌,甚至害怕父母打电话询问。亲戚家没有电脑,我只能每天跑网吧去投简历。两天以后又收到了一个面试通知,是集体面试,老总说公司新成立,大力招人,谈到薪资,他问我希望多少钱,我说3500元,他说应该没有问题。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公司,写一个关于酒文化的方案。到下班时间,我跟另外一个男孩都不敢走,虽然心里很着急,实在住得太远了,不早点走,可能没公交车了,男孩说月工资只有1500元,只能慢慢来。
我不敢相信,给老板打了电话,老板说是1500元。我说,不是说好的3500元吗?他说到了月底,算上提成的话应该有。我说当时不是这么说的,电话那头显然有点不耐烦,你想要多少,2000元可以吗?我说,我不干了。
挂掉电话,特别沮丧。1500元比在海南岛还要低,在北京怎么生活呢?
到地铁站,是晚上十点多,在路边等了半个小时,没有见到回家的那趟公交车。着急、沮丧、迷茫、恐惧充斥着我,手机没有电,即使有电也没有人可以倾诉。想起海南岛温润的风,还有海岛的爱情,眼泪突然扑扑地往外涌,我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越哭越厉害,用手紧紧地捂着脑袋,上一次这么伤心,还是因为调剂专业。
大约哭了十分钟,我才站起来,用力地擦眼泪,上了一辆只能走三分之一路程的公交车。下车后,溜着路边凭着记忆,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左右看,天很黑,路上几乎没有人,偶尔有路过的摩托司机或者货车司机,会吆喝几声,吓得我赶紧快走。走了一个小时,误打误撞到了我住的小区,终于到家了。
大学毕业三年,我没有收到过来自年长者体谅的话。他们说,年轻人,就是要吃苦的,你们苦得还不够,所以你们还这么派不上用场。
毕业后去香港读了一年研究生。最大的收获不是念书,是看了五十多场戏剧、音乐、舞蹈的演出。见过好的东西,回到内地就不容易被那些造作的演出忽悠了。
在香港,不同价位的演出票都有部分是预留给学生的,持学生证5折就能购买,先到先得。在北京,留给学生的打折票,都是最便宜、档次最差的位置。
在北京一家媒体工作,开始了最失落的两年。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在往低处走,越走越怀疑、不自信、迷茫、焦虑。但我真心喜欢什么呢?因为不清楚未来,所以当下的每一步都忐忑,每一次有小小的失败,都天昏地暗的。
大约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了尹泽淞的电话。他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他说,想与我聊聊。我知道“聊聊”的意思,堵得慌,想找人排遣。我也很多次这么向朋友求助过。
凌晨1点多,我俩坐在“大裤衩”附近的一家24小时麦当劳,周围是几个睡在那儿过夜的流浪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不想告诉他,没事儿的,会过去的,明天会更好。这样省事,但无效。我也不想和他吐自己的苦水,证明我比他更差劲,这样他不但没有达到倾诉的诉求,反而听我一堆牢骚,怕是回去后更郁闷了。尽可能听他讲,然后告诉他我的感受。和人打交道久了,我发现很多时候沟通是无效的消耗,对方在听你说话之前就已经有了结论和判断。“倾听”是一种虚伪的尊重。
有一次我给我爸打电话,他问我干什么去。我说,我现在要回家了。他说,你回哪个家?你的家在这儿,你现在住的地方叫宿舍。那时我站在港铁九龙塘站喧嚣的人群里,周围很吵,但这句话直击我的脑电波。后来,我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再也没说,我要回家了。我只说,我现在要回住的地方去了。
以前我妈总问我,工作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一份工作,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我很严肃地告诉她,工作当然重要,不止是工作,还有环境,遇见的人,认同的事情,很多很多。
但我对我自己的这一番见解,却慢慢动摇了。最开始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北京没有“水”。后来一个人去逛颐和园,在昆明湖边坐了好久,那是我到北京之后见过最大的“海”,昆明湖是人工的,湖水没味道,只供解解眼馋。
然后发现,北京没有“路”。压马路这个词儿,我以为来自北京,但北京全是阔气的功能型的大马路,想走走散散步,发现那种休闲型的留给人走的“路”特别少。周末想去爬山,也很远,没车,就得跟团一日游,想想就费劲。所有的约会和休闲,就是逛商场,进去待一天,吃喝玩乐,出来天黑了,周末就过完了。这里不适合生活。
来北京前,我觉得北京是一个没有“生活”的地方。不止北京,所有大城市在我的想象里,都没有生活。这里所谓的生活就是努力工作,努力寻找价值和意义。
在北京,我思想负担特别重,好像如果我只能在这里活成一个普通人,我就输了。但其实在北京活成一个普通人,也要经历九死一生。
(易卫平荐自《感悟》)
责编:小侧
作者:王小妮
来源:《今日文摘》2018年第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