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她坐在咖啡馆深处，深情地与身边的男人拥吻。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迅速按下快门。
一天后，这张照片出现在罗马街头的报刊头条：“著名女演员安妮塔·埃克伯格（Anita Ekberg）与已婚制片人拥吻。”
此时，拍下照片的菲利斯·昆托（Felice Quinto）已经骑着他的黄蜂摩托车（Vespa）穿行在罗马的大街上追逐下一个目标。
此时是1960年，菲利斯昆托已经做了好几年的摄影师，但他还未被称作“帕帕拉齐”（Paparazzi），他也不知道后来自己会被誉为“帕帕拉齐之王”，当然也没有预见到他的同行们在几十年后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帕帕拉齐不是狗仔队
尽管从上个世纪50年代起，这些驾着摩托车在罗马威尼托大街追逐名人和明星的摄影记者就已经为世人所知了，但“帕帕拉齐”这个意大利词语作为专门拍摄名人和明星的摄影记者代名词风靡世界却是从费里尼的电影开始。
1960年代，意大利导演费德里柯·费里尼在电影《甜蜜生活》（La Dolce Vita）中创造出一个名叫Paparazzo的角色，这是一个跟随在男主角身边专门拍摄名人隐私的记者。
据费里尼所言，Paparazzo是他一个小学同学的名字，意思是惹人厌的蚊子叫声，这与后来狗仔队的形象恰恰不谋而合。
帕帕拉齐（paparazzi）是paparazzo这个词在意大利语里的复数形式。1961年，《时代》杂志将“帕帕拉齐”引入英语语系，从此，各国都开始使用帕帕拉齐一词称呼以专拍名人隐私照片为生的通俗报刊摄影记者。后来这个职业传到香港，被俗称为狗仔队。
与现在的狗仔队不同，早期的帕帕拉齐大都是非常优秀的摄影师，有的来自于玛格南图片社，有的曾经在二战期间做过战地记者。
以法国早期帕帕拉齐代表之一的雷蒙德巴东（Raymond Depardon）为例，他不仅是业内卓著的摄影记者，还曾经凭借乍得战争报道获普里策奖，同时更是一位纪录片电影大师，多次获得戛纳电影节、柏林电影节的奖项提名。
和雷蒙德巴东一样，走多栖路线的还有菲利斯昆托。早期的菲利斯·昆托专心致力于偷拍明星和名流，曾被誉为最难缠的帕帕拉齐。他常常伪装成普通人，驾着摩托车在罗马街头四处巡察，遇到名人座驾出现，就上演飞车场面死缠烂打。
在移居美国后，他成为了美国民权运动的见证者和记录者，为马丁路德金和反歧视黑人运动留下了大量珍贵的照片。
当然，总有一些帕帕拉齐在“无限接近明星”的道路上走下去，制造着电影明星和社会名流的经典瞬间。
意大利的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Tazio Secchiaroli）、法国的丹尼尔安杰利（Daniel Agéli）、美国的罗恩加莱拉（Ron Galella）正是这其中的翘楚。
无限接近明星
30岁那一年，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仍然只是一个混迹于罗马大街上为美国大兵和游客拍照为生的流动摄影师，但就在这一年，他遇到了阿道夫·柏瑞帕斯托雷。
帕斯托雷被意大利人誉为“摄影记者之父”，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将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招进了自己创办的摄影社，并告诉他“所有秘密都可以用于交易”。
从此，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开始以明星和名流最喜欢光顾的罗马著名咖啡馆Via Veneto为拍摄地点追逐那些可以“用于交易的秘密”。
1958年8月14日，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先和同伴成功拍得埃及国王法鲁克推翻桌子的照片，随后又拍到好莱坞明星爱娃加纳和托尼弗兰乔萨在咖啡馆拥吻的照片，而托尼弗兰乔萨当时已经和美国著名女星谢利温特斯结婚了。同一天晚上，他还拍到了意大利著名女星安妮塔埃克伯格和丈夫安东尼史迪奥喝得酩酊大醉的照片。
从此，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一举成名，意大利各大通俗报刊诸如《快报》、《今日报》、《小说报》、《时报》等纷纷出高价向他订购照片。
在1958年的时候，意大利著名导演费德里柯费里尼向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发出邀约，和菲利斯昆托一起成为电影《甜蜜生活》的顾问。
当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在意大利大红大紫的时候，罗恩·加莱拉在美国纽约开始了他无限接近明星的生涯，并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为了拍到最佳照片，罗恩加莱拉常常不顾危险近距离拍摄明星。在50年的从业生涯里，他很“荣幸地”被马龙白兰度一拳打掉了牙齿，被理查德伯顿的保镖用棒球棒暴揍，被碧姬芭铎的朋友推倒在大街上，被杰奎琳肯尼迪告上法庭……
由于在六七十年代拍摄了大量以纽约名流生活为主题的照片，罗恩·加莱拉被《时代》杂志誉为美国“狗仔文化教父”，在去世之后，他的作品被纽约和旧金山的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
从年代沿袭上来说，1943年出生的法国帕帕拉齐领军人物丹尼尔·安杰利或许已经算是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和罗恩·加莱拉的后辈了，他从军队退伍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守候在夜店门口拍摄电影明星、音乐人和商人，后来转战蔚蓝海岸拍摄戛纳电影节明星。
在35年里的帕帕拉齐生涯里，他利用远距照相镜头让公众窥见了明星与名流的私生活。其中，最为经典的是在菲亚特创始人乔凡尼阿涅利在法国蔚蓝海岸的游艇上全裸跳入大海的瞬间，查理·卓别林离世前在轮椅上的最后一刻，伊丽莎白泰勒在飞机上紧抱着小狗陷入沉思的忧郁……
甜蜜的关系
为了拍到独家新闻和独特视角的照片，帕帕拉齐并不像早期的摄影记者般彬彬有礼，他们会更多地用一种侵略性的方式拍摄明星，他们和明星猎物之间上时常上演各种小冲突——猝不及防的闪光灯，掀翻桌子等等。
但在声名鹊起之后，他们与明星就开始了一种甜蜜的关系。
费里尼邀请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和菲利斯·昆托为电影《甜蜜的生活》充当顾问和摄影师；索菲亚罗兰聘请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担任她的御用摄影师，随她来往于世界各国，为她记录生活和工作的细节；马塞洛马斯楚安尼安排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为他和欧洲第一美女凯瑟琳德纳芙的约会拍摄照片留念。
这正如塔齐奥塞克齐亚洛尼当初预言：“有一天，摄影师不再追着你拍，你又要求着他们拍了。”
对于许多明星而言，他们需要帕帕拉齐。与玛丽莲·梦露齐名的法国性感小猫碧姬·芭铎正是在帕帕拉齐的闪光灯下成长起来的明星，从19岁亮相戛纳电影节开始，碧姬芭铎就总是能够意识到镜头的存在。因为她总是很上镜，所以她乐意让别人拍照，帕帕拉齐也乐意拍她。
明星对于曝光率的渴望对维持他们和帕帕拉齐之间的甜蜜关系起了主要作用，但不可否认早期帕帕拉齐的拍摄准则也在一定程度上平衡了两者之间的关系。
对于拍摄，丹尼尔安杰利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他并不制造机会，而是寻找机会。最具戏剧性的一次是1992年他拍到英国的约克公爵夫人和情人。
当时他寻找了一整天的拍摄机会未果，已经准备放弃拍摄计划离去，正要上车的那一刻却发现了公爵夫人莎拉·弗格森和她的情人在游泳池边，他迅速按下了快门。这张照片让他大赚一笔，同时也让被英国皇室的保镖们认识，再也无法以路人身份接近皇室成员。
有限纯真时光
进入90年代后，从事帕帕拉齐行业的人越来越多，竞争日益激烈，要拍到令报刊杂志出高价购买的照片越来越难。
随着快速消费新闻时代的来临，读者窥私的胃口日益增大，他们不再满足于优美的名人照片和被艺术化的明星丑闻，他们需要新鲜的刺激。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狗仔队渐渐放弃了自己的原则，他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帕帕拉齐与明星的蜜月期结束了，他们从拍摄经典瞬间的“帕帕拉齐”堕落成了“拍拍垃圾”，不再创造经典，而是不厌其烦地拍摄名流们放浪形骸的丑照，这使得狗仔队和明星的关系被推到了对立的顶端。
当美国著名的帕帕拉齐记者费尔拉米在直升机上拍摄好莱坞明星西恩·潘和麦当娜结婚时，愤怒的主人拿出步枪向他扫射。1997年戴安娜王妃因为躲避狗仔队的追逐而车祸身亡后，许多国家开始了针对狗仔队的新闻传播权与隐私权的战斗。
2005年10月，美国红星施瓦辛格当上加州州长后，即签署通过《反狗仔队法》，2006年生效。该法案对“以非法手段取得名人照片者”处以高额罚金，且雇主连带受罚。
对于现在的帕帕拉齐，丹尼尔安杰利感叹道：“这个行业已经败坏了，人人都可以成为帕帕拉齐，他们追逐的目标也由伊丽莎白泰勒变成了林赛罗韩，再也没有什么耀眼的明星，也不可能创造经典了。”
（作者：杨程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