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物馆当讲解员是一种什么体验?

第一财经:在博物馆当故事大王

“诸位,我写了一本书。”

2018年12月4日,袁硕在知乎和微博公布了自己第一本书《进击的智人》出版的消息。《进击的智人》是一本讲述人类历史的科普书,袁硕将人类进化史总结为一部由匮乏塑造的历史。

河森堡是袁硕更为人熟知的名字。为了向德国物理学家海森堡致敬,他为自己取了这个笔名—“如果说海森堡的知识如汪洋大海,那么我的只是涓涓细流。”

很多人知道袁硕,是从2017年3月《一席》的一场讲座开始,《进击的智人》就是他当时演讲的主题。随着视频在网络上传播,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这位把人类历史讲成惊悚小说的年轻人。短时间内,袁硕迎来了大批关注者。直到新书出版之时,袁硕在知乎和微博上已经分别积累了32万和368万的关注者。而在这两个平台上,他的自我介绍都写着:国家博物馆讲解员。

这是袁硕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如今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袁硕都算是个成功的讲解员,但这个每天待在博物馆里钻研史料,凭借讲故事和文字谋生的人,在大学时却是个和历史完全搭不上边的理科生。

高考结束填报志愿时,袁硕最想学的是戏剧影视文学,却被调剂到计算机专业。4年大学生涯中,他没有获得转专业的机会,这倒给了他大把的时间用来阅读。

和很多站在毕业分岔路口的大学生一样,袁硕也经历过一段迷茫期,“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起码,袁硕很清楚自己不想做什么,“我当时只是想做一个跟计算机没有关系的工作。”

一个偶然的机会,袁硕看到中国国家博物馆来学校招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参加了初试,尽管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博物馆讲解员是一份怎样的工作。

国家博物馆的初试是做一份文史常识的试卷,这正好对上了袁硕的胃口。大学期间大量的阅读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袁硕顺利通过了初试和普通话测试,获得了面试机会。

姓名/袁硕职位/中国国家博物馆讲解员学历/首都师范大学计算机专业学士星座/天秤座

博物馆讲解员是一个比较冷门的工作,但面试那天,当袁硕走出离国家博物馆最近的地铁站口时,乌泱泱一片人也着实让他紧张。录取名额只有7人,而等候面试的,少说也有100人。面试官给袁硕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喜不喜欢传统文化?”袁硕当然给了肯定的答案。“那你来背首诗吧。”面试官继续要求道。袁硕特意挑选了唐代文学家韦庄的一首七绝《送日本国僧敬龙归》,“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袁硕过了这一关。

之后的面试内容更是让袁硕感到意外,一首清唱、一段现场英文翻译,袁硕对自己的表现并不十分满意,走出考场时,他以为自己面试失败了,却在两天后收到了录取通知。

博物馆讲解员本质上是一个重复性很高的工作—每天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场馆,就连演讲稿都一样,不同的只有观众。“讲解员是一份特殊的工作,是一份小学文化水平能做,而大学教授也未必能做好的工作,”河森堡说,“因为它的下限和上限之间的空间非常大,底线在于会背词就行,但是你讲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富含知识、情绪,可以打动大家,大学教授都未必能保证做到。”

博物馆都配备讲解器了,讲解员的作用是什么呢?入职后,袁硕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说讲解器是一碗泡面,讲解员就是厨师,会思考。”袁硕说。而让这盘菜美味的秘诀,就是在演讲稿上下功夫。

第一次在观众面前讲解,袁硕磕磕绊绊,只顾得上在两个小时内把演讲稿的内容讲完。这种状态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熟练掌握了演讲稿上的内容后,袁硕开始琢磨如何让内容变得更有趣,并在讲解时加入情绪、微表情和语调变化。

让内容吸引人的一个技巧是在讲解之前提出问题—这在袁硕的书中也有所体现。比如“我们为什么可以称自己为人”这种看似简单,细想却特别难回答的问题,能够在讲解一开始就引发观众思考。此外,袁硕还在演讲稿中加入了许多古人类生活的细节,和最初的版本相比,他现在的演讲内容与之只有5%的重合率。袁硕加入的细节全部来自在博物馆里大量阅读文献,这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博物馆本身就是关于时间的一切,我在这里沉淀了很多知识。”

袁硕的创新赢得了观众。但在国家博物馆,他的演讲方式一度不被认可—不仅在内部演讲比赛中失利,还被上级约谈过,这让袁硕一度想辞职。他写好辞呈,看着打印机一点点往外吐纸,内心逐渐平静。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这份工作,袁硕撕了辞呈,回到展厅,戴上话筒,开始思考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从学生到官员,袁硕的讲解对象可能是任何人,每个人接受的尺度不一样,被打动的方式也不同,想通了这点,袁硕在讲解中学会了“对症下药”。

除了日常讲解,袁硕还设计了一些专题课程。这种方式在博物馆内没有发挥空间,但在博物馆组织的校园讲课中却获得了学生的一致好评。从那以后,袁硕的讲解方式逐渐在博物馆内部被接受。

不过对于年轻的袁硕来说,在国家博物馆当一辈子讲解员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博物馆讲解的知识更多是碎片化的,但袁硕想讲一个好故事的念头仍未打消。作为国家博物馆里最会讲故事的讲解员,袁硕最大的难题是如何讲好自己生活的故事。

2016年6月,袁硕开始在知乎上发表文章,也开始在微博等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见闻。在国家博物馆积累了5年的知识储备,袁硕分享的内容为他吸引了一批粉丝。之后去参加《一站到底》和《一席》演讲更是更让他迅速“走红”。大量的关注让袁硕摆脱了原本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更重要的是,他获得了更多机会去做一些原本就想做的事情,比如讲一个完整的故事。

参加完《一席》大约半年后,袁硕接到了中信出版社的电话,对方想为他出版一本书,于是便有了《进击的智人》。虽然在这之前积累了大量知识,也发表过一些文章,写书对袁硕来说还是第一次。袁硕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把在国家博物馆工作7年沉淀的知识碎片整理出来,再用逻辑串成线。对袁硕来说,写书的过程更像是一次自我回顾。

现在,袁硕的身份依然是国家博物馆的讲解员。社交网络为他带来了知名度和收入,但袁硕明白这一切的基础是自己的知识储备。在国家博物馆工作的第8个年头,袁硕的工作表面上跟刚入职时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职称、一样的展厅。但和8年前的自己相比,现在的袁硕不仅是个“会讲故事”的讲解员,也是个“会写故事”的畅销作家。

Y当合适的时机出现我会知道的,但是现在我没法给出一个标准,我也不知道现在缺了什么。合适或者不合适是无数因素叠加在一起的结果,很难用一个答案去强行解释,因为情况始终在变化。我不喜欢规划,我从来不规划任何东西,理想状态是慢慢生长出来的,走一步看一步,根据既定事实的反馈作出选择。做规划实际上对自己是一种绑架。

Y可以打动人的就是好故事,至于满足什么条件,这不重要。8年前我写不出好故事,这中间缺少的是知识和世界观的沉淀。很多编剧写不出好故事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比如说我经常能看到一些历史剧有明显的史实错误,或者是价值观上的错误。

Y现在这份工作是我的大本营。我从国博出来,经过外面滚滚红尘洗礼之后当然还要回到象牙塔里去。国家博物馆是我出发的地方,我觉得真正好的故事往往会结束在它开始的地方,如果可以我会继续做下去。

Y对我的世界观产生了影响。我觉得人就是人,只是这个世界中平凡的一员,生活在过去的惯性里。它也让我非常善于表达,表达是一种技能,需要练习,无论是口头的还是笔头的。如果你能非常得体、恰当、有吸引力地表达自己观点的话,对于任何岗位都是有益和积极的。所以我经常会建议大家有机会也可以去博物馆做做讲解员。这份工作可以不断充实自己。知识这个东西不像钱,不是说把钱给别人,这部分资源就给别人了,给别人讲授知识的时候,并不意味着这个知识从你这消失了,它可以从2变成4。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让别人从精神上富裕起来的工作。

Y除了表达能力还有学习能力。如果想对一件事有深入了解的话需要从很多种方式入手,但到底要怎么入手,如何才能捕捉到闪光的细节,这个往往是考验功力的维度之一。

Y目前还没有一次让自己满意的,总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现在最需要进步的是对知识的把握、阅读书籍和到历史现场调研。最好的方式就是去询问这个领域的从业人员,他会给你很多书本上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进击的智人》里提到过一个细节就是班鬣犬,它是咬合力最强的动物之一,但是从网上看资料还是不能了解得很清楚,所以我去了北京动物园,我的一个哥哥在北京动物园当了20年的饲养员,亲手养过班鬣犬。他跟我讲了很多班鬣犬的习性、行为,这些都是对我很有用的。

作者:郑晶敏
来源:《第一财经》2019年第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