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说军机大臣处理机务时的拟稿,那么,先得从军机处说起。
军机处是清代的官署名,也称“军机房”、“总理处”,是清廷的中枢权力机关。
清世宗雍正七年(公元1729年),清廷因用兵西北而设立“军机房”。此前,因内阁在太和门外,雍正帝为防止漏泄机密,于是,在隆宗门(位于乾清门前广场西侧)内设置了军机房。“军机房”选取内阁中谨慎周密的人入值缮写,为处理紧急军务之用,并辅佐皇帝处理政务。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军机房”改称“办理军机处”,设军机大臣、军机章京等,均为兼职。
清高宗乾隆时期,复设军机处,从此以后,军机处成为清廷的中枢权力机关,一直存续到清末。
由上可知,清代初期,是没有军机处的。
没有军机处之前,皇帝需要发布的谕旨,大多是由南书房拟定的。
南书房,是清代皇帝的文学侍从值班之所,位于乾清宫西南,原本是康熙帝读书的地方,俗称南斋。康熙帝命侍讲学士张英﹑内阁学士衔高士奇入值,此为选翰林入值南书房之始﹐即内廷词臣直庐。翰林入值南书房﹐初为文学侍从﹐随时应召侍读﹑侍讲,常侍皇帝左右﹐备顾问﹑论经史﹑谈诗文。皇帝外出巡幸亦随扈。皇帝即兴作诗﹑发表议论等皆予记注,进而常代皇帝撰拟诏令谕旨﹐参预机务。
高士奇在南斋时,颇招致物议,当时有句讥刺其云:
“万国金珠贡澹人。”
高士奇(公元1645~公元1704年),字澹人,号瓶庐,又号江村;浙江绍兴府余姚县樟树乡高家村(今慈溪匡堰镇高家村)人,后入籍钱塘(今浙江杭州);康熙帝近臣,是在文史哲诸方面都有贡献的学者;死后,谥文恪;学识渊博,能诗文,擅书法,精考证,善鉴赏,所藏书画甚富;著有史学著作《左传纪事本末》53卷,《清吟堂集》等。
澹人,是高士奇的字。因高士奇亲近康熙帝,所以,“万国金珠”都可以“进贡”到他那里。可见,身为皇帝近侍之臣权势的显赫。
高士奇之所以招致物议,一方面,是因为受贡“万国金珠”;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康熙帝重用近侍之臣,其实是对皇权的收紧与集中,这种收紧与集中,一来与旧规往例有悖,二来也是在挤压外朝的权力空间,所以,引发物议,是正常的。当然,最后,高士奇因“万国金珠”而被弹劾,也不仅仅是就事论事的行为,其中,当然也有一定的政治动机。果真“万国金珠”贡了高士奇,康熙帝也不可能维护他,轻轻放下,只给他一个“休致回籍”的处分。
之所以要详说高士奇的“万国金珠”之事,就是想说,设立军机处,并不是处理紧急军务、防止机密外泄那么简单。其实,就是一脉延续的权力集中。绝对的集中,必然导致绝对的昏聩与腐朽。这在帝制之中,也是一种完全的倒退。
到了雍正帝时期,张廷玉为军机大臣。
张廷玉入值时,会携同编修戴衢亨等人共进。皇帝有谕旨,编修戴衢亨等会代张廷玉撰拟草稿。这个时候,还没有军机章京的缺额。
回望往昔,雍正、乾隆两朝的诏书谕旨,内容回环往复、详细周密。比如说,朝廷要拔擢起用一个人,必定要明确宣示之所以拔擢起用此人的原因;比如说,要施行一项政策,也必定会表达清楚不得不施行这一政策的良苦用心。这一时期的诏书谕旨中,凡是戒饬臣工的,其内容之恳切,就如同家人父子之间的交心。这一时期的诏书谕旨的篇幅,长至每份达数百字到数千字之多。猜想,诏书谕旨的内容,肯定是皇帝自己确定大意并亲自阅读修改过的。因为,就一些诏书谕旨的内容看,军机大臣是不敢擅自拟定的。
到了清德宗光绪初年,潘祖荫、翁同龢号称绩学之士,颇工词藻。所以,他们在军机时,诏书谕旨的拟稿,自然没有多大问题。
戊戌【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以后,荣禄执掌枢机。据说,他曾经在私邸拟旨,同僚都不能参与,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写的、写了些什么。同时的瞿鸿禨,虽说是具有文才,但是,他也不敢张扬炫耀。直到荣禄死去之后,瞿鸿禨才稍稍执笔拟稿。
瞿鸿禨在军机时,荣庆也参与当值。因为荣庆是翰林起家的,有拟稿机会时,他总是跃跃欲试。安排荣庆拟稿,每写一稿,瞿鸿禨都会十分不客气地进行涂抹修改。在瞿鸿禨面前,荣庆自叹不如,所以,稿子被涂抹修改时,他也不敢争辩。
瞿鸿禨罢军机,张之洞、袁世凯相继进入军机。
张之洞暮年,已经有些江郎才尽的情况了。每至拟稿,执笔沉思,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字来。袁世凯在旁边看着张之洞发笑,但是,他自己也不能赞襄一个词出来。
清德宗光绪帝的遗诏,乃是张之洞所拟。遗诏之中,光绪帝竟然自称“在天之灵……弥留不起”。读到遗诏的人,忍不住掩口失笑。
十余年来,清廷的朝政失纲。
这一时期,似乎就是把军机处的枢机要务完全看成了例行公事。
凡是需要谕旨批答的事务,军机处动辄就命令军机章京查检以往的案例,照抄过来,随便修改几个字,就送进内廷。如果没有成案,各位军机大臣就各出私意,凑合着写成一篇文字,根本就不会考虑文字能不能打动人、说服人,只求完成一天当差的任务就行了。
在此情况下,就发生了很多漏洞百出的事情。
此督、抚参奏的官员,马上就被彼督、抚保举;彼省上奏请拨的款项,马上就被此省截留;甲部上奏确定的奏章,马上就被乙部动议修改。
这样乱七八糟的场面,竟然很少严旨诘责。
监国摄政王载沣最初主持机务时,他的兴致非常高。各省章奏的批答,他也做了调整,将原来的“依议”改作“允行”,有点像史官记事的体裁。折子后面恭敬赞誉的套话,他还会常常加点浓圈。
不过,后来,载沣也慢慢懈怠了,甚至比光绪帝时期还不如。虽然,也会交秘议秘查的诏旨,但是,累月经年也不回复,就像是忘了有这事一般,大臣也不会过问。
浙江巡抚增韫上奏,请求简拔王丰镐为交涉使,朱批“著照所请。”
朝廷二品大员(交涉使实为正三品),没有正式除授的谕旨,就批四个字了事。听说这件事的人,没有不惊怪诧异的。
按照以往的制度,凡是属于参奏的案件,即便是小到一个典史因为疏于防范而导致案犯越狱,处分时,也是要正式宣降谕旨,以示惩戒。
两广总督袁树勋被弹,密旨交瑞澂查办。关于此事,内外人等,都在密切观察其动向。等瑞澂查复请旨时,也是随折批“著照所请”四个字,就没有下文了。
己酉(公元1909年)两宫大丧,民政部请求奖励出力办事的司员,有百余人;礼部也同样请求。这都是违反旧例滥邀恩泽的举动,根本算不上是议案。上奏之后,竟然全部奉旨依议。
本文据清人胡思敬所撰《国闻备乘》卷四《军机不胜撰拟之任》一节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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