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底狱:来自市郊的怒火
1789年,处于极度疯狂与兴奋状态下的巴黎市民解放了关押在巴士底狱里面的犯人,尽管这七名囚犯都不是什么等待救赎的大英雄,只不过是些卑鄙的诈骗犯和造假者,这种行为却是一种象征——人们终于解放了囚犯,胜利归来!
巴士底狱地铁站努力让自己跟得上那个时代的节奏,并且成为了巴黎市民酒后缅怀过往的谈资:站台上的彩色壁画记录下法国历史上一些重大时刻,老旧的画面更让人们想起曾经屹立在此处的那座要塞。在地铁5号线的站台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些淡黄色的石块,那其实就是巴士底狱的墙基!这些石块于1905年开挖地下铁路的时候被发掘了出来。当我们途经布尔东大道(BoulevardBourdon)一角的地铁出口时,还可以发现巴士底狱的另一段墙面。
幸运的是,地铁站中还为我们保留了一些当年的遗迹,尽管很不起眼。一旦爬上通往地面的楼梯,那些大革命期间的所有痕迹都荡然无存——如今的巴士底狱已经成了一座歌剧院!我们面前这一厚重的用石板和玻璃搭成的建筑“未老先衰”,一脸倦容地占据了整个广场。它是为了庆祝攻占巴士底狱二百周年而建的,如今渐渐老化,很可能不需要再来一场大革命的洗礼,自己就会慢慢消失了。
这座监狱消失了
让我们回到巴士底狱。1789年,人民阶级的仇恨、资产阶级的反对和贵族阶级的野心被激化,他们共同起来抗议,想要推翻王室的专制政权。之前的章节中曾经讲道,1413年时的巴黎人民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反抗经历。
就在那个值得纪念的7月14日之前,巴士底狱一直是一个需要夺取或推翻的象征。我们也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这座城堡成为了专制王权的代表,让广大人民心生畏惧。
总体来说,被关在巴士底狱中的囚犯——从未超过四十余名,有时甚至更少——监狱中的待遇还不算差。因为这里关押的都是一些没落的年轻贵族,他们有权在监狱中享受一些应得的优待:有些人还搬来了家具,使自己的日常生活更为舒适;他们甚至可以吃到家人送的晚饭,或是得到允许在白天外出,但条件是晚上必须回到监狱睡觉。
因为撰写一些反动的小册子而于1717年被关进巴士底狱的大文豪伏尔泰,也在这里待了十一个月。在他被释放后,他从摄政王手中获得了一千埃居的生活费。
“我非常感谢您,亲爱的陛下,愿意负担我的膳食费用。但是我请求您不要再帮我支付我的住宿了。”这位文豪答谢说。
不过,这样的好事可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保留至今的档案也同样记录了一些让人厌恶的罪行。“我把一个叫F的人送到你那里去,这是个混蛋透顶的家伙。让他在你那儿待上八天,然后就可以把他解决了。”这是1760年时警察局长安托万·德·萨尔丁写给巴士底狱典狱长贝尔纳·德·洛内的信。在同一张信纸上,这位纪律严明的典狱长做了如下备注:“把那个叫F的人弄进来,在限定的日期之后,问一下萨尔丁先生他想要以什么样的理由将那个家伙了结。”
监狱里的霸道恶行悄无声息地感染着位于市郊、人口稠密的圣安托万镇。在监狱灰色阴影笼罩下的手工艺者们,时刻准备宣泄自己内心的不满……
即便是在这座监狱消失很多年以后,当人们在圣安托万镇上闲逛的时候,还是可以在某些后院中看到工匠们正在忙碌地进行手工作业,并能闻到古老手工艺作品散发出的清漆和木屑的味道。
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生着飞速的变化。古老的家具制造厂已经被时髦的啤酒店所取代。这一区域从21世纪之初便已经成为了追赶时尚的潮流之地!现在已经没有工人会把变形的破家具搬进房梁突出的公寓房里,那些波波族把鲜活的城市生活活成了生活的艺术。
摧毁旧制度的象征
18世纪时,圣安托万镇和其他郊区市镇并不完全一样。从路易十四年代开始,这里就是一个具有特权的区域,贫穷的手工业者可以不需要加入任何专业机构,在这里自由劳作。橱柜工匠、细木工匠、鞋匠、五金匠和制帽工紧挨着住在一起,而他们的店铺,同时也是作坊,就随着弯弯曲曲的市镇小道布满了罗凯特路(Ruede la Roquette)、沙罗纳路(Rue de Charonne)和夏朗顿路……
在一整天里,来自郊区的农民驾驶着双轮运货马车和驴车在这片区域不停穿梭。他们前来售卖农场里的鸡蛋、牛奶、蔬菜和水果;还有一些妇女带着她们做好的菜在塞纳河畔练摊,把那里改造成了一个露天大食堂;另外还有一些言语粗俗、行为粗暴的卖鱼妇人……这些外来的贫苦阶层构成了圣安托万镇的一道日常风景,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宣泄出他们心中的怨气。也是这群人,不论是对于流行病、坏收成或是附加税收的抱怨都会感染街边的那些手工艺人,带来抗议与反叛的危险。
1789年4月27日,整个市镇一片骚动。骚动的中心是一个叫做让巴蒂斯特·雷维永的手工作坊主,他在蒙特勒伊路(Ruede Montreuil)上经营着一家规模颇大的画纸厂。几天之前,这位看上去对他的三百五十名工人还算慷慨的雷维永先生却向巴黎市政府提出了一系列对穷人不利的建议。这位临时的“经济学家”自认为对整个民族与穷人的命运了然于胸,他甚至有了改造整个社会的计划!雷维永的这些想法太过乌托邦,不够成熟理智,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灵光乍现,并不实用明确。他建议取消城门入口处那些商贩的赋税,这样他们就可以将商品卖得稍微便宜一些。这倒不算是个坏主意,然而他还要求顺带减少工人的工资,这样一来,才能保证整个生产销售过程顺利进行。而那些每天只赚五个苏的工人们还指望通过雷维永的改革能让他们赚到十五个苏呢!
于是,在塞纳河左岸的圣马塞尔镇,首先爆发了对“让人挨饿的雷维永”的声讨。
“让富人们都去死吧!”向格列夫广场行进的愤怒的人群喊道。
在巴黎市政厅门前,人们点燃了一个碎布片做的娃娃,其实这是雷维永的人像!之后游行的队伍再次出发,来到了圣安托万镇。被调来的三百五十名守卫过来维持夜间秩序,然而天刚亮,圣马塞尔镇的皮革商和圣安托万镇的手工艺者便突然从蒙特勒伊路上窜了出来。雷维永和他的家人早就逃之夭夭,但他的画纸厂却被洗劫一空。工人们将值钱的东西一件一件装入袋子里,顺带还把酒窖里存放的酒卷了个干净。
几小时之后,守卫们总算控制住了局面,他们等来了支援,并试图赶走这些劫掠者。这些闹事者爬上了屋顶,不停地往下面扔石头和火把……很快,守卫这边就死了十二个人,而暴动者这方也死伤一百多人。从屋顶上掉下的工人尸体被抬着在整个市镇内游行,游行队伍里还混杂着民众的哭喊声。尽管局势尚未明朗,但人民的内心深处已经深受震撼:大革命正在悄悄开始,它与这血腥的一天中幸存的人们结成了同盟,而更为可怕的暴力行为即将来临。
如今我们仍然可以在圣安托万镇路(Ruedu Faubourg-Saint-Antoine)的184号看到一座建于17世纪的小喷泉,就位于雷维永的画纸厂旁边。这个地方是激烈情绪爆发的中心和导火索,也是旧制度的象征。而摧毁这一象征则用了一百多条人命为代价。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被关在巴士底狱塔楼七楼的萨德侯爵号召人民起来抗议……这位侯爵因为其丈母娘获得了一张盖有国王印章的通缉令,控告他品行放荡而被关押于此,他在这里写成了他最著名的代表作《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书中详尽地剖析了他本人卑劣而动荡的灵魂。当他在纸上尽情地进行创作期间,他获得了一根白铁做的长管道,末端呈漏斗状,方便他平时将自己的文字垃圾丢弃到城堡外的沟渠中。于是萨德便将这一工具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扩音喇叭,对着来自市镇的群众高声叫喊道……
“他们正在无情地杀害巴士底狱中的囚犯!好心的人们,快来救救我们吧!”
这一绝望的怒号吸引了过往民众的注意,大家一想到在这厚重城墙背后发生的恐怖场面就不寒而栗……而事实上,这位亲爱的侯爵在监狱中的日子却舒适惬意:他住得相当宽敞,一人占了两个单间,用来放置他的家具和图书;另外监狱的伙食也不错,以至于他都胖了一圈……
人们终于解放了囚犯
1789年7月14日清晨,攻占巴士底狱的行动从荣军院开始了。从三个月前攻击雷维永的画纸厂开始,人民心中的怒火就再也没有平息过。浓浓的火药味似乎还在圣安托万镇的上方飘荡,真真假假的流言遍布每一条街道。有人说统治者正在酝酿一个大阴谋,可是这个阴谋是要对付什么人?什么事呢?又有人说政府已经在巴黎市周围重新集结了军队以建立新的统治秩序;还有传言说今年的收成又很差,大家又会忍饥挨饿……
而在此前一天,几家面包店被抢,资产阶级民兵队自觉前来平乱,警钟响了一整个晚上。人民团结起来自我防卫,抵制外国雇佣兵进入巴黎。一些工人打造了长矛,不过他们还需要更厉害的武器,例如火枪。也许荣军院的军火库有足够的供给?好吧,那就向荣军院进发!这座收容所的大门旋即被冲破,一大群人抢得了三万两千把火枪和几台旧大炮,唯一缺少的只剩弹药……
“巴士底狱有火药!”有人喊道。
“去巴士底狱!去巴士底狱!”
就像海水退潮般,巴黎人民离开了荣军院,向塞纳河左岸进发,翻过几座桥之后来到了那座厚重的城堡前。攻占巴士底狱?当时可能没有人真正想到这一层,他们只想尽快去储藏室拿取子弹和炮弹。
当城堡典狱长洛内侯爵看到人潮涌来时,他固执地毫不让步,绝不打开军火库的大门。巴黎市政厅派出的一队代表出面向洛内侯爵要求为资产阶级民兵队配备一些弹药,可是这些市政府官员的请求也被侯爵彬彬有礼地拒绝了。但是他礼貌地邀请他们共进午餐,这极有可能是拖延时间的一种方式,以等待王家军队前来支援。尽管双方的交涉相当客气,但是巴黎人民这方却没有得到任何进展:洛内侯爵始终拒绝他们的要求,他甚至保证不会向抗议者开火,只要他们不试图进入巴士底狱城堡。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市政厅代表都相继上前交涉,然而都无功而返。
下午一点半,巴士底狱周围聚集的人群变得越来越激动,攻击性也越来越强。典狱长知道他们并不具备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这座监狱——看似骄傲的堡垒实际上只由三十几名瑞士守卫率领八十二名老弱病残的士兵共同看守。
但不管怎么样,必须合法地使用武力。洛内——这位脸颊瘦削、性格刻板顽固的典狱长,在命运的驱使下成为了一枚可怜的棋子,被放到了已然超越他自身能力的位置上。在一小队激愤派开始攀爬城堡外的吊桥时,他在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下令向人群射击,一百多名进攻者倒在了石子路上。
这天下午,两支负责巴黎安全的卫兵队在换岗后也加入了抗议者的行列。这些受过战争历炼的士兵拉来了早上从荣军院弄来的五门大炮,然后朝巴士底狱的大门开火……墙内立即燃起了熊熊烈火,足以让那些看守城堡的老兵们惊慌失措。于是,这些士兵强迫冥顽不化的洛内侯爵举起了象征投降的白旗。城堡外的吊桥被放了下来,人群蜂拥着冲进了巴士底狱。处于极度疯狂与兴奋状态下的巴黎市民解放了关押在里面的犯人,并且对于里面竟然只有七名囚犯大感惊讶。尽管这七名囚犯都不是什么等待救赎的大英雄,只不过是些卑鄙的诈骗犯和造假者,这种行为却是一种象征——人们终于解放了囚犯,胜利归来!
一心守护巴士底狱的洛内侯爵被拖到街上,然后被一名年轻的厨师拿着一把菜刀砍掉了脑袋。他的首级被插入一根长枪顶端,在小镇上绕城示众。这一让人毛骨悚然的仪式化行为代表了深刻的仇恨与不满,并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从那一刻开始,这场革命便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凡尔赛宫内,路易十六在夜间被利昂库尔地区Liancourt,法国瓦兹省的一个县,属于克莱蒙区。的罗什富科公爵叫醒,这两个人之间的一段对话简直可以与萨沙·吉特里萨沙·吉特里(SachaGuitry,1885—1957)。法国演员,剧作家。他被视为法国两次大战之间的轻松喜剧代表作家。他善于描绘巴黎风情,剧作情节常围绕男女爱情纠葛展开,他还参加了33部影片的拍摄,是影剧双栖明星。创作的剧本相媲美。
“陛下,巴士底狱被攻陷了,典狱长被杀,人们把他的首级挂在了长枪上。”
“这是一场暴动吗?”
“不,陛下,这是一场革命。”
从当年的7月16日开始,巴士底狱便被下令拆除。八百名工人一起动手,以每天二十五个苏的工资来推翻这座在人民眼中始终是“专制主义象征”的堡垒。拆除下来的石头一部分被用于建造巴黎协和大桥(Pontde la Concorde),另一部分则成为了英雄事迹的纪念品:一位叫做帕洛伊的头脑灵活的手工艺人将这些石头打造成巴士底狱城堡的样子,将它们销往全国各地。
巴士底狱被拆除之后
1790年7月14日,攻占巴士底狱一周年,为了庆祝这个纪念性的日子并且调和所有爱国人士之间的关系,法国国民军总司令拉法耶特将军在战神广场(Champ-de-Mars)组织了一场盛大的欢庆活动。来自九十三个省份的六万名代表前来庆祝法国的统一,而法国国王路易十六则站在国家祭坛上,在激动地攀爬到周围护栏上的巴黎人面前,虔诚地向民族宣誓。
1880年,当法兰西第三共和国需要选择一个日子作为国庆日时,1790年7月14日这一重大的日子被认为是最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因为它见证了和平与调停的时刻,其意义甚至大过发生了激烈冲突的1789年7月14日,那天是充满暴力的内战日。
在巴士底狱被拆除之后,这个地方的历史就变得坎坷而曲折,尤其是在建筑规划方面。1792年6月16日,国家立法议会颁布法令,决定在巴士底狱原址上建造一座广场,广场正中将竖起一根带有自由神像的纪念柱。一个月后,这一计划开始正式动工,然而这项工程很快就因为审美上的一些反对意见而中断了。第二年,广场中央建起了一座用于歌颂大自然魅力的喷泉,代替了被废弃的纪念柱。
1810年,拿破仑一世想要在这里建造另一座喷泉。这座巨大的喷泉要用从西班牙暴动的人民手中得来的铜质大炮熔化后铸造。奇怪的是,这座喷泉的形状被构想成一头高二十四米的大象,而泉水就从长鼻子中喷出。
很快,喷泉的底座就完成了,然后一个用石膏打造的模型也于1813年完工。然而,第一帝国垮台之后,这一可能是巴黎历史上最丑以及最不相称的庞然大物就一直以模型的形式存在了好几年。石膏渐渐开裂,不过一位年迈的守卫还一直睡在大象的一条腿旁。在维克多·雨果的名著《悲惨世界》中,他将此处描写成巴黎内战中的那个男孩——加弗罗什的避难之所。
这一模型在1846年被彻底推翻,大象的残骸也因而躲过了在圣安托万镇上让人惊恐不安并持续了几周的大批老鼠的侵袭。
1833年,路易菲利浦国王下令要在广场中心建一座纪念柱以向法国七月革命“光荣的三天”(即1830年7月27、28、29日)中牺牲的英雄们致敬。在这场革命中,由于君主立宪政体的建立,查理十世被赶下了王位。1840年4月28日,这座高达五十四米的“七月圆柱”正式落成。在绿色立柱的顶端,一座金色的自由神像正好呼应了1792年时国家立法代表的愿望,它代表了“打破枷锁与传播光明的自由的翅膀”。
1871年,随着蒙马特高地上炮声的响起,法国巴黎公社运动爆发,并企图摧毁这根纪念柱。因为对于那些极端的共和主义者来说,它是君王与他的人民之间联盟的象征。不过最终,共和国没有被推翻,这根立柱也依然挺立。
纪念柱下到底埋藏了些什么?
历史有时候会出现一些离奇的片段。我们发现,在七月圆柱底下埋葬了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中牺牲的504名烈士遗体,竟然混入了几具埃及木乃伊,距今已经超过了两千到三千年的历史!
它们是拿破仑一世远征埃及时带回来的,并埋葬在国家图书馆附近,位于黎塞留路(Ruede Richelieu)上的花园中,而这个地方恰好也是七月革命之后埋葬革命者的地方。当人们打算将这些革命英雄重新安葬到纪念柱下方的时候,没有人想到要去分辨哪些是英雄的尸体,而哪些又是埃及运来的木乃伊。人们就这样直接将遗体搬运了过来,甚至都没有仔细瞧一眼。因此,很有可能仍有几具法老的尸体至今仍然安眠在巴士底狱广场地底,也就是圣马丁运河的旁边,因为这条河流就从广场底下穿过。不知道古埃及的“冥界之王”欧西里斯的小船是否也是通过运河,再转至塞纳河间和乌尔克运河,将死去的贵族与贫民带往冥界的呢?
作者:洛朗·多伊奇
来源:《世界博览》2018年第0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