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用最慢方式拍电影的动画导演
“我想,我们发明了一种最慢的拍电影的方式。”2017年6月的一场发布会上,穿着绿白相间的连衣裙、一头金发的的多洛塔·科别拉(DorotaKobiela)小姐坐在沙发上,有些腼腆地对主持人说。
科别拉是一位波兰动画片导演,她和丈夫休·韦尔什曼(HughWelchman)合拍了全世界首部全手绘油画动画片《至爱梵·高》。这部用梵·高自己的画作描述其人生的片子,刚刚入选第90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初选名单,12月8日在大陆上映。
如她所说,这部电影诠释了何谓“最慢的拍电影方式”:真人演员先进入绿幕拍摄,转化成CG动画之后,再由125位来自世界各地的画家,在油画布上一帧一帧地把电影“画”出来,每一秒12帧,共计创作了65000幅油画。从科别拉脑子里的一个想法到大屏幕上色彩炽烈的星空和麦田,中间隔了漫长的6年。
电影开始的镜头是一块虚拟的油画布,主创人员的名字被写在油画上,最终画面转变为梵·高的名作《星夜》,浓烈的蓝色像漩涡一般运动,仿佛要从屏幕中涌出来。科别拉说,这个镜头,每帧画面都花了6个小时作画,一共10秒钟的镜头,他们花了大约20周时间制作。“这个镜头我分给3位画家来进行绘制,因为我担心只有一位画家的话,他可能会疯掉……要知道,你正在观看的这10秒钟,背后是油画家们的半年人生。”她说。
《至爱梵·高》是一部关于画家梵·高的传记电影。作为后印象派艺术大师,梵·高的一生是个大多数人耳熟能详的故事,故事里是艺术家宿命一般的不祥字眼:穷困潦倒、怀才不遇、疯子、精神疾病、怪胎、割耳、自杀、死后成名……充满悲剧色彩的情节,让他成为了影视创作的富矿。关于梵·高,有29部故事片,78部纪录片,人们尝试了各种路径来解读这位画家的一生,但用梵·高自己的画作来讲述他的人生,似乎依然是个让人捏把汗的主意。
最初的灵感来自于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一封信。郁郁不得志的画家在信里写道:“真相就是,只有作品能为我们说话。”读到这句话时,同是画家的科别拉像找到了寻觅已久的某个东西,心里想:“对,就是这个。”
“我希望能如他所愿,他内心所想、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都能藉由他的画来阐述。”科别拉说。
“某种意义上,梵·高的传奇性让我们忽略了他的作品,与其说他是一个画家,不如说他是一个偶像。但是如果你真的注视他的作品,会发现它们令人惊异的一面。也许需要一部电影,来让我们重新凝视梵·高的作品了。”电影的另一位导演韦尔什曼说。
6年的努力之后,观众在幕布上看到了梵·高油画里的人物,邮差阿尔芒·鲁林、加歇医生、医生的女儿、唐吉老爹……这些挂在博物馆高墙上、为收藏家们耳熟能详的人物,在电影里开口说话,活了过来,共同讲述了那个“怪胎”画家的故事。“每一个角色出现的地方,都是梵·高当时画他们时的位置。”摄像师奥利佛说。
接受媒体采访时,科别拉回忆了最初接触梵·高的情景。当时她尚在华沙艺术学院求学,正在和如影随形的抑郁症角力。“那时我非常努力,我想证明自己可以完成一切,但在某些时候,你还是不得不面对失败。”此时,她读到了梵·高的信件,画家的孤独感隔着百年时光为她提供了抚慰。
梵·高在给提奥的一封信里写道:“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种无限的、深刻的、真实的东西,我将不再眷恋人间。”
科别拉想,她也要画出梵·高“滔滔的一生”。
在她最初的设想里,这并不是一个长达90分钟的传记电影,而是一部7分钟的短片,按照波兰动画制作的传统,她将自己绘画拍摄制作。但后来她遇到了韦尔什曼,这个10年前凭借一部《彼得与狼》斩获过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的男人改变了她的想法,“他带我去伦敦,我发现那里的人们愿意消磨一下午去看梵·高的信件……7分钟似乎太短了。”韦尔什曼后来成为了这部电影的另一位导演、编剧,以及科别拉的丈夫。
改变主意之后,科别拉算了一下,如果由自己来画一部传记电影,将要花80年。于是,她不得不放弃了波兰动画片的传统,开始物色演员和画家。
“当你做一个短片,你要控制一切,每一个动作,每一帧画面。这是波兰动画片的传统,你写剧本、做动画、拍片子,都自己完成。刚开始改变这个工作方式的时候有点陌生,但随后发现,和一群演员、艺术家们一起工作,是一件十分令人兴奋的事情。”她说。
在网上发布招募信息后,科别拉从2000名申请的画家中选出300位进行了为期3天的测试,从中选出最适合的125位画家,完成长达6周的培训。
“最大的挑战在于,尽管每一位画家都努力模仿梵·高的画技,但他们依然拥有强烈的个人特色和风格。他们需要忘记这些,变成梵·高。”科别拉说。
这些画家们模仿梵·高的技法,使用梵·高曾使用过的颜料和同样材质的油画布。韦尔什曼说,他们订购了很多个牌子共计3000升的颜料,最终选定了来自荷兰皇家泰伦斯的一种颜料,巧合的是,这种水彩名字就叫“梵·高”。
为了不让油画快速干透,科别拉找到了丁香油,“丁香油是我们这部电影最大的秘密。”科别拉说,“我们把丁香油和颜料混在一起,这样人们就不会闻到松节油刺鼻的味道,只有丁香的香味。”
在65000幅画作中,科别拉亲自审核了62000多幅,有不合格的,她会打回去让画家重新画,“最终,我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个性和风格,只为了向梵·高致敬。”她说。
最开始科别拉亲自参与了作画,但很快发现这不现实,导演的繁杂工作已经让她焦头烂额。最终的电影里,她亲手绘制的只有一幅作品,“在那场黑白闪回的场景里,男孩们用石头砸向梵·高,那是我画的,观众可以留意看一下。”她在采访中笑着说。
电影上映之后,获得了不错的口碑。然而科别拉念念不忘的依然是6年前,一个人坐在波兰家里的阁楼上,在脑海中描绘着一部7分钟的短片,如何呈现出梵·高“滔滔的一生”。
作者:张月
来源:《人物》2017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