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欲望都控制不住,还谈什么自由?

一个人的善恶天性会影响他自由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能力吗?

这也能成为一个问题吗?按大众约定俗成的、对于“善恶”和“自由”的定义来说,这二者之间怎么会有关系呢?一个人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他都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但弗洛姆用了一整本书:《人心:善恶天性》来尝试回答这个问题:“是的,它们之间有深刻的关联。”

要理解这一关联,首先我们得来澄清一下“善”、“恶”和“自由”在这里具体的定义。在弗洛姆的这本书中,他将“善”定义为创造性、活力、热情、爱与生命力,而将“恶”定义为机械化、死板、乏力与死气沉沉。若一个人能充满活力地生活,主动地以行动和工作来创造价值,对自己和他人都抱持着关爱与接纳,能够做对自己的人生有益的选择,那么他就是“善”的。反之,若一个人拼命控制他人或自己,力图以机械僵化的方式应对生活,将生活中的各种变化性压缩到极小,并且屈服于自己的欲望或冲动,做出满足当前却殆害未来的决定,那么他就是“恶”。而“自由”,正是一个人能否战胜自己欲望和冲动的能力体现。

如果说“善”是人人喜闻乐见的优良品质,那么“恶”就是皮袍下掩藏的那个“小”,每个人都有,但大多数人都极力否认。由于我心理医生的工作性质,我有机会观察到芸芸众生的各式各样最真实的问题。许多人都怀揣着一种对于生活的理想期望:“目标明确,步骤清晰,物质保证,一帆风顺,社会认可。”我们还可以将其总结得再简单直白一些:“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一切。”几乎所有的心理问题都来源于此。当目标不明确时,我们茫然方向;当不能保证成功时,我们犹豫付出;当物质水平逊色时,我们焦虑不满;当社会周遭怀疑嘲笑时,简直可以戳弯我们的脊梁骨。这些痛苦都可能演化成心理问题,令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更加举步维艰。

大部分的人在遇到这样的痛苦时都会有两种选择:一是责怪他人,二是责怪自己。他们都急于去做改变,想以此解决问题。但是,我对来找我咨询的人阐释的第一个观点通常都是:“别先急着改,先搞清楚这一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是怎么成为了这样一个麻烦缠身的人?”

此时此刻的我们,绝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千千万万个过去的我们堆叠而成。所以,要了解现在,必定要溯源过去。而当我们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时,必然会慢慢发现自己是怎样形成了现在的“三观”:对生活、对他人、对人生价值的观念。

也许我们有控制欲很强,经常喋喋不休,要求我们听话的母亲,在她长年累月的影响下,我们渐渐认为:凡事都有绝对的“对”与“错”,而走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如果我是对的,那么你要听我的;

也许我们沉默寡言,忙于工作赚钱,只对我们的学习成绩倍加关注的父亲,在他的谆谆教诲下,我们慢慢觉得:社会认可的成功才是王道,为了成功,你应该拼尽所有奋不顾身,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也许在父母营造的“一切为了学习”的成长环境下,我们悄悄形成了一种概念:人生有确定的某种“正确”或“崇高”的目标,所有人都应该帮助我实现这个目标。如果我没能实现这一目标,那我就完了,阻碍我的人则罪大恶极。

也许我们在一路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人生经历中隐隐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如我们希望的那样运转,生活和他人有时显得那样无情冷酷,我们的梦想在现实面前甚至一文不值。

在这些内心观念的影响下,我们渐渐变得刻板、自卑、优柔寡断、自我苛责、怨天尤人、害怕、惶恐、推脱责任、依赖他人……这些问题,便是弗洛姆花了三章篇幅详细描述的恋尸症、恶性自恋和乱伦固着的表现。它们出现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或轻或重。

若这三者的发展程度都比较深,那么可称之为“退化综合症”,处于这种心理状态下的人们,无法看清自己经历的事件的真相,因为他会将自己的理解和意志强行加诸于现实之上,去追求自己理想的结果,却丝毫不管现实情况是否允许。而且,他会因为内心理想与现实的严重不符而产生各种强烈的欲望和冲动,比如非常渴望马上得到异性的亲睐,或者立刻获得成功的快感。这些欲望和冲动会使他的视野和思维狭隘地固着在一个点之上,由此作出的决定只能满足当下。因此,一个男生明明想要在学习或工作上发奋图强,却控制不住拼命去玩一个无聊的小游戏,他一边在内心痛骂自己,手却不停使唤地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的纪录,这样空耗掉一个又一个的夜晚;一个女孩明明希望和爱人好好相处,但却总是忍不住挑对方的错,强迫对方按自己的想法来。每一次争吵冷静下来后,她都会反省认错,但下一次依然故我,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让对方以屈服来证明爱;一个疲惫的母亲明明想要对孩子循循善诱,却总是失控地对他们大吼大叫,在一次又的一次泪流与自责中崩溃。

强烈的欲望表明了内心能量的匮乏,一个缺乏内心能量的人,没有能力看清现实的真相,也无力坚定地转动命运的把手,自由地选择自己未来的人生方向。他在冷静时似乎能看清自己一切的问题,能清楚明确地计划下一次该如何行动。但是,下一次身临其境,他依然会身不由己地扑倒在欲望脚下,被它所左右,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命运之手做出它的决定。

因为,反应是由感性控制的,如果感性的力量太强,那么在感受到情绪的此时此刻,理性便几无用武之地,它就像狂风中的枯叶那样无力。只有减弱感性的力量,理性的力量才有可能与之抗衡,身逢其事时我们才能有运用理性抗衡感性的自由。

因此,匮乏,让我们没有自由。

可是,如何才能不匮乏?如何才能使心智得到成长?如何才能消弭欲望的强大力量?

从技术层面上来说,我们首先需要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比如像上文说的那样,了解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走成现在的样子。我们还需要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真相: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负责任,每个人也都在为满足自己而努力,你的希望,不可能成为左右他人和现实的意志,而他人的意志,也不该是你行动的最高准则。

其次要在发现自身的问题后,按理论上得出的良性准则进行实践,即勇于改变行动,改变生活。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勇于改变,他们觉得自身有无数缺点,非常渴望改变它们。但是,苛责自己,只求改变外在表现的“改变”,其实是无用功,甚至反而对自我有危害性。它可能会在一次次失望后,让一个人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越来越厌恶。

做真正的改变,这一过程绝不会轻松,因为这是我们完全不熟悉的方式,完全陌生的体验,人对于未知会本能地、防卫性地产生恐惧。我们要克服自己的逃避倾向,克服自己对结果急功近利的欲求,并且不断督促自己在看似“没有一点效果”时继续前进。

第三是要在实践的过程中不断地自省与反思,深刻感受实践过程中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情绪,对自己之前三观形成的来龙去脉有更深的理解与体会,让自己的内心实实在在地体验到现实的改变,这样才能将原本的理论慢慢内化进感性,把“别人的”道理变成“自己的”道理。

看起来不算太难,只是很抽象,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实施,而且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对不对?

所以,这就是大多数人无法心智成熟的最根本原因,第一我们懒,第二我们害怕痛苦。

你会不会老老实实地将自己不擅长的科目的课本拿出来,一字一句地研读,从最基本的理论开始重新巩固基础?

你会不会认认真真地聆听伴侣的抱怨和责备,设身处地站在TA的角度,体会TA的感受?

你会不会仔仔细细地回想你的老板痛骂你的每一句话,并分析它,试图客观分析评判?

你会不会彻彻底底地回顾自己的某一段感情,并且尝试说清那时的对方和自己,哪些事做得对,哪些事做得不好?

你会不会在看到上面的三点后,打开电脑,开始一步步地查资料,或者花钱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如果你的心理医生要你每周写日记,给生活做记录;给你列出建议看的书目,要你一本本地去看,并且做笔记写体会;和你一起分析生活中无比痛苦的事,并要你尝试过去不可能选择的应对方式,你会去做吗?

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些事做起来不仅很痛苦,而且很不容易做好。所以,我们都习惯于先让它们过去,或干脆把它们埋起来,然后乐观地告诉自己,以后不会这样了,下一次会更好,过一阵子我会处理这个问题。更有甚者,我们会选择自己愿意去做的事,然后不停地做,在无法解决问题时两手一摊:“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这不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明天会更好的机率有多大,但我看到的是,身边满是被这种烟幕遮蔽的人,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命运决定了未来。

所以,不要再欺骗自己是个“自由”的人了,好像什么样的人生选择都可以尽在掌握。如果你连自己的欲望都不能洞察,那还谈什么自由?


文/壹点灵心理咨询师 曹怀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