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收到一条这样的留言:KY你好,我最近遇到一个困惑,是关于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两个女生的。
一个是我曾经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子,她是我父母朋友的孩子,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吧,她应该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
她比我大两岁,小时候我父母的关系不好,她经常陪我聊天,分零食给我吃。高中时我曾经向她表白过一次,但她拒绝了我。不过那之后至今,我们也一直维持着好朋友的关系。
现在我有一个关系稳定的女朋友,我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喜欢当年那个女孩子了,但我不得不承认,对我来说她依然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她在我心里也永远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即便这个位置可能与爱情无关了。
我的女朋友似乎并不能接受这一点,经常为此和我吵架,希望我不要再和她联系。但我觉得这样很没有必要,因为我很清楚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而且她对我来说是一种精神支柱般的存在。我觉得这样的一个存在和我现在的关系状态并没有什么矛盾。
之前看到网络上有句话说“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白月光’”,我想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这位粉丝所描述的这种“白月光情结”,的确存在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存在于很多影视和文学作品中。今天,我们想来和大家聊一聊这个话题。
“白月光”是一个流行词,被人们用来形容那些可望不可及的人事物——一直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她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
我曾经读到过这样一个咨询案例,在那个案例中,来访有一个念念不忘了近20年的高中同学(high school crush),她和对方现在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也明确地表示自己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也从未想过离开他们。
但同时,她也会时常梦见高中的那个人,幻想着如果当时他们在一起了的话,现在的一切会是怎么样的。可以说,虽然他们这些年的联系寥寥无几,但他从未真正退出过她的生活。她的心中永远有一个特定的角落是留给他的。
在这个案例中,咨询师指出,她心中作祟的这种类似我们说的“白月光情结”,与三种心理因素有关:欲望(desire)、无回报的爱(unrequited love),和熟悉感(familiarity)。
对欲望的满足
大多数即便是已经拥有一段稳定关系的人,也或多或少仍然对另一种生活和另一些人抱有欲望。当这种欲望过于强烈时,一个“白月光”的存在,让人们能以幻想(fantasy)的形式去在一定程度上、从一个稳定的对象身上获得欲望的满足。
就如文章开头粉丝来信中的情况,这种欲望和现实伴侣之间的亲密并不矛盾。在关系治疗师Esther Peril的观点中,亲密是来自“having”的状态,而欲望来自“wanting”的状态。更诗意地说,亲密是一种在家“home”的感觉,而欲望则指向某个未知的彼岸“somewhere unknown”。
她认为,亲密和欲望这对关系中必不可少、看似亲缘的伙伴,实际从最源头就包含着水火不容的敌意。
这是因为,欲望的关键词是:“未知的”、“陌生的”、“危险的”——正因为不可预测,它才显得诱人。而伴侣的关键词则是“已知的”、“熟悉的”和“安心的”。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如果一个人没有能力在现实关系中同时汲取亲密和欲望层面的满足的话,“白月光”作为一种人们欲望的载体,实际上也能给现实的关系带来一种微妙的平衡。
对无回报的爱的追求
人们对“白月光”的感情往往是单方面的。即便情感上获得了对方的回应,两个人也一定因为某些特定的原因无法建立关系。默默地、不求回报地爱着一个人这件事,本身也能给很多人带来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Baumeister, Wotman &Stillwell, 1992)。
这种不求回报对他们而言代表着一种更加纯粹的感情。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他们对白月光的这份感情甚至接近于一种信仰。宗教信仰给人带来的精神上的狂喜,他们或许也能感受得到。当然,这建立在他们“神化”了对方的前提上,而这种神化本身其实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逃避。这一点我们会在后文再详细讨论。
对熟悉感的逃离
人是矛盾的。我们既需要熟悉感,又想要逃离这种熟悉感。这种带来无聊与乏味的熟悉感,本质上不是来自其他人事的,而是来自我们自身的——我们变成了让自己感到无聊的人,我们没能努力让自己保持有趣,我们变成了一个完全“可预测”的人。
因此,人们爱着自己的“白月光”,既是对眼下熟悉的一切的逃避,也是对当下的自己逃避——和我们永远有着恰到好处却又不可及的距离的白月光,不会看到现在自己身上熟悉的、无趣的一面。同时,又是因为拥有着这份特殊而遥远的情感寄托,使他们觉得自己不至于完全陷入纯粹的日常平庸中。
除了这几个特点以外,白月光还和另一些特定的心理机制有关:
1. 蔡格尼克效应(Zeigarnik effect)
和白月光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往往包含着很多“未完成”的部分。戛然而止、遗憾、无疾而终、错过……这些都是人们在提到白月光时,会想到的一些关键词。即便事实上与对方之间的关系或是交集已经结束了,但人们却在内心隐隐抱有一种”未完待续“的期待。
蔡格尼克效应作为一种记忆效应,它的核心观点是,人们对未完成的事项的记忆力是远远超过那些已完成/终结的事项的。也就是说,白月光情结中常见的那些与“未完成”有关的部分,使得他们变成了如此令人难忘和印象深刻的存在。
2. 不同的叙事风格
叙事(narrative),即一个人是如何向自己、向他人讲述和解读自己的人生故事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叙事风格,不同叙事风格也被研究者们从不同维度进行了区分和阐释。
比如,有一种区分方法是将叙事风格分为“发展型”和“命运型”。顾名思义,发展型的叙事风格是相对更加积极的、灵活的,也更强调自我的能动性;而命运型则更加消极、僵化,“自我”在自己讲述的故事中也处于一个更被动的境地。
举个例子,面对同样的失恋场景,一个发展型叙事的人可能会说“我曾经真的很爱他,我们也度过了非常快乐的时光。但我相信,之后我也可以像爱他这样爱另一个人,并且可以通过努力和以后的那个人建立同样好的关系。”
而一个命运型叙事的人则可能说:“我真的很爱他,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一个人在一起可以那么快乐,错过了他,我以后再也不可能像爱他那样去爱另一个人了”。
显然,习惯采用命运型的叙事方式的人更容易将曾经爱过的人升华为与众不同、不可再得的“白月光”。
3. “第一次”体验带来的刺激是最强烈的
除了包含很多”未完成“这个特点以外,就像开头的粉丝来信中提到的,“初恋”往往更容易成为人们心中的白月光。而不论是经济学中的边际递减效应,还是社会心理学中的贝勃定律,都在强调一件事情:我们只有在初次体验一件事时,它给予我们的刺激才是最强烈的。然而,这种积极体验会随着我们接触它的次数的增加逐渐消退。
“距离”是所有白月光存在的一个重要且必要的条件。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月亮是我们夜夜都能望见,却从来触碰不到的所在。
白月光好似一座人们自己为自己建造的、精神上的乌托邦。这个乌托邦的本质也是一个内心理想化自我的载体,这意味着它必须和注定有瑕疵的现实隔离开来。
这种永远存在的距离也使得惦记白月光成为了一件十分安全的事。人们看重一个不在身边的、没有和自己处在关系中的人,并无限地抬高和重视对方,他们所担当的风险是有限且既知的——无非就是Ta并不属于你。
与此相比,重视真实的亲密关系,不论这种重视体现在情感的投入,还是时间精力的投入,才是更加困难的。因为,这意味着此时人们要面对的风险是未知的、不确定的,需要处理的是近在眼前的、当下的问题。这远比将情感寄托在一个不在身边的、包裹着玫瑰色滤镜的理想化客体上要麻烦和容易受伤得多。
白月光是人们为了逃避现实中关系的问题而产生的理想化投射,它之所以那么美,正是因为始终和我们有着遥远的距离,而远远地看着总是迷人的。而当这种距离消失时,Ta也难以逃脱成为我们无法忍受的平庸日常的一部分的命运。我们追随的月光并不来自月亮,月亮本身是不会发光的。
前段时间从一个同学那里得知,我也曾经是别人心里的“白月光”。但当我的同学向我转述他形容我的话时,当我看到他在博客里写给我的文字时,我发现他所爱慕的那个对象,几乎完全是他所想象出来的——他所认识的“我”,根本就不是我。他喜欢的不是真实的我,而是他想象出来的我。
最后,还有一些想对那些为“白月光”感到困扰说的话:
有白月光本身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你应该如何去看待和处理“白月光”与身边人之间的关系。
你需要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始终应该是那个陪伴在你身边,和你彼此扶持,和你共度每一个平凡日子的人。你需要清楚地知道,这是任何一种理想化了的记忆、幻想都无法比拟的、也是真正值得你看重和珍惜的。
如果你的伴侣有白月光,你也应该去了解,他是否能明确你和白月光之间的关系和区别。他是否在这件事上足够真诚,以及他能否清晰地认识到,他对白月光的特殊感情只是一种特定意义的怀旧,是否意识到你是远比白月光更重要的存在,因为你是他身边的那个人——“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最后,现实一定不是完美的,这种不完美注定了我们会在当下有很多想要逃离的时刻,有失望的时刻。但,没有任何一种真实的幸福是不包含失望的。学着一边怀抱着失望,一边感受到幸福,才是一种让我们能够抓住更多实实在在的、值得珍惜的东西所需要的智慧。
以上。
KY作者/ 咯咯
编辑 / KY主创们
References:
Baumeister, R. F., Wotman, S. R., & Stillwell, A. M. (1993). Unrequited love: On heartbreak, anger, guilt, scriptlessness, and humiliation.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64(3), 377.
Hatfield, E., & Rapson, R. L. (1987). Passionate love/sexual desire: Can the same paradigm explain both?. Archives of sexual behavior, 16(3), 259-278.
Higgins,E. T., & Stangor, C. (1988). A" change-of-standard" perspectiveon the relations among context, judgment, and memory. Journal of Personalityand Social Psychology, 54(2), 181.
Jansari,A., & Parkin, A. J. (1996). Things that go bump in your life: Explainingthe reminiscence bump in autobiographical memory. Psychology and Aging, 11(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