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越自卫还击战中的侦察英雄
几年前，记者在采访原北京军区司令员李新良上将时，他曾经很自豪地提及，在他任广西边防5师师长时，部下中有一位曾经立过三次一等功的侦察英雄隆志勇。从那时起，我就有了要采访这位八十年代边防线上“李向阳”的强烈愿望。终于，在2016年一个春和景明百花争艳的日子里，记者在北京郊区某部队招待所见到了这位传奇人物。隆志勇司令员人高马大，声音洪亮，一表人才，由于已经在电话上沟通过了，所以采访很快就进入正题。
隆志勇司令员（以下简称隆）：我是壮族人，家乡在素有“小桂林”美誉之称的广西靖西吞盘乡灵光村。我们那里与越南北部省只隔一座山。1975年越南统一后，不断反华排华，我们边境地区深受其害。1978年3月我的舅父下田干活，被越南特工埋的地雷炸断了腿，落个终身残废。我的同学黄中锋上学回家路上被越南特工绑架，至今生死不明，这种国恨家仇的事太多了
1979年2月17日，在我军发起惩罚那个恩将仇报的地区小霸的作战中，我率领我们村民兵应急连队，配合野战军攻占了敌人两个高地，歼敌三十多名
战后我放弃了入警校的机会，到广西边防某团侦察分队当了一名侦察兵！
记：侦察兵是步兵中的精英，您一入伍就当上侦察兵了，能说说其中的缘由吗（记者有些好奇地问）？
隆：是有许多人都这样问我。首先我绝对没有走“后门儿”之嫌我能当侦察兵有以下的有利条件。第一，我在边境长大，从小就常和越南边民打交道，对他们的风俗习惯民情很熟。第二，我会一口很流利的越语。第三，我身高一米八以上，有的是力气。第四，我从小在爷爷和外公的薰陶和教授下，有一身好功夫。我徒手几个坏人是近不了我身的！第五，我在入伍之前就入了党，而且在担任民兵连长期间，长期从事边境安全巡逻，有一定的实战经验和领导能力。这几条，尤其是第五条在当时是很少有的。所以，入伍我就成了一名侦察兵。
记：既然您有这么好的先天条件，入伍后应该轻松地应付训练任务吧？
隆：不行原来的知识技能都不系统不连贯，也不太科学。进了正规部队就必须依照训练大纲，在队列、擒拿格斗、射击、武装泅渡、潜伏等许多方面从头再来。那时我们每周3次5千米武装越野、一口气投50个手榴弹、做60个俯卧撑、骑马步推砖1千次。说实话，累得我吃饭时都拿不住筷子了
有一次练攀登，300多米高的陡壁，我爬到200多米处，胳膊一发酸，顺着绳子滑了下来，双手被磨得露出了鲜肉。我原以为队长会让我休息一两天，但他递给我两贴“创可贴”，只说了一句话“上，接着练”这样的事，说几天也完不了，但我从中悟出了一条真理：“练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在长期艰苦的训练中，我不仅体能和侦察兵基本战术动作方面有了长足进步，而且也熟练掌握了军事地形学、气象分析、拍照摄影、电台使用和汽车驾驶等多方面专业技能。
记：我们杂志是专门讲兵器知识的杂志，您是否可以就当时侦察兵的兵器和技术装备讲一下呢？
隆：好！那我就讲讲，不过那都是些早就退役的老装备，如今现代化侦察兵的装备是那时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
那时我们枪械共3种，一种是折叠枪托的56-1式冲锋枪，我们习惯上叫它铁把冲锋枪，配4个弹匣，枪上一个，胸前放3个，每个弹匣30发子弹。56式冲锋枪质量挺好，很结实，准确性也好，就是重一些。还有54式手枪，威力很大，也结实，缺点也是重一些。再就是85微声冲锋枪，声音很小。手榴弹先是木柄老式的，后来就换了香瓜形，威力很大。每人匕首一把，也有剪、切、砍多种功能。每班还有一挺56式轻机枪和一具40火箭筒。另外作战需要时，我们也可以得到团营属的100毫米迫击炮的火力支援。那种炮很棒！另外每人有指北针、夜光表。每个连有一部热成像仪，在黑夜里100米以内能看见人形。还有一部单兵雷达。这两种都比较贵重。我们穿的都是迷彩服，还有迷彩防雨斗篷，鞋都是高帮的防刺鞋，虽然有些重，但穿上心里很踏实，要不踩上越南鬼子的竹签子就了不得了，那些竹签子上都有毒！还有防蚊帽也是必备的，潜伏地都是荒山野岭，蚊子和各种有毒的小飞虫非常多，不能架帐篷、支蚊帐，所以只能用防蚊帽。即便我们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但一次任务回来不挂彩的情况是没有的。
我们外出执行作战任务，一般都是带压缩饼干、午餐肉罐头（当时步兵每天伙食费0.75元，侦察兵是1.26元。步兵每月口粮是45斤大米，侦察兵53斤）。每人一壶水，另有净水药片。有时在外面水没了，如下雨，就用斗篷接水喝。不过喝泉水要特小心，越南特工会投毒的！外出执行任务不能带烟、酒、清凉油、风油精之类有气味的东西，以免在潜伏时气味逸出暴露目标。但可以带辣椒，困极了吃口辣椒，一辣人就精神了。广西边防那一带都是亚热带，又热又湿，有时潜伏在野外几天，很难受的。更叫人讨厌的是当地蚂蟥非常多，它们可以说无孔不入，袖口、裤脚扎严也不行，它们会爬到树上往你脖子上掉。所以每当我们穿越树林时，打头的一两个人不会有蚂蟥，但第三个人则准有了。执行一次任务回来，身上到处都是蚂蟥留下的伤口。
记：您的对手是越军的侦察兵，谈谈他们的情况吧？
隆：好，我们习惯上都叫他们特工。客观地讲他们也挺厉害的，各种侦察技能也很娴熟，徒手格斗功夫也挺好。在我侦察兵生涯中最危险的一次就遇上了这么一个特工，那是1984年3月的一次捕俘作战。根据敌情通报，第二天凌晨将可能有越军特工越境到我方破坏骚扰。那天凌晨1点，我和5名战友出发，向预设的捕俘点摸去，天很黑，路也不好走，我们又不能弄出动静，只能悄悄地摸黑前进。走了5个多小时，才来到预定地点，并迅速埋伏好。到了上午9点，6名全副武装越军特工出现了，他们沿着河边的小路向我们边境摸过来。在离我们100多米时，这些特工停了下来，嘀咕了一阵子，然后其中4个人占领位置担任掩护，还有两个一前一后向我们走来。走在前面的特工，在离我几十米时，忽然推弹上膛，边走边瞄准，我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发现了我。我如先开枪，肯定能击毙这小子，但那势必会惊动附近小高地上的敌人，他们一开火，我们小分队就很危险了，捕俘任务当然也就吹了。这时我发现这小子瞄准也没有固定，东瞄一下西瞄一下，而且也没招呼他身后的人。我断定他没发现我，于是耐心等他“上钩”，就在这家伙摸到离我不到两米时，我一跃而起向他扑去，这家伙手真快，往旁一闪身，把枪口抵在我的胸口上。就在这干钧一发时，我挥起左手来了一个挡击劈枪的动作，抓住敌人枪管往上一推，右掌狠狠地砍在这家伙手上，冲锋枪落地，紧接着右拳横勾贯耳，击中敌人太阳穴处，左拳打在他的小腹处，右脚一个反弹勾踢，把那特工踹倒在地，然后我飞身骑在敌人身上。没想到他武功也挺棒，双脚来个倒挂金钟踢在我的后脑勺上，我手一松，他反过来把我压在身下，双手死死掐住我的喉咙。不能再犹豫片刻，我憋足一口气，用脚一蹬，身体一拱，一个鲤鱼打挺，又把他掀倒在地，然后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并用越语喊道：“不准动，再反抗就打死你”这时另一个战友也冲了上来，后面那个特工一看撒腿往后跑，被战友击毙。这时那4个特工冲到离我们只有50多米了，看到这里的情况也懵了，一愣神就被我火力组给灭了。整个战斗只用了一分多钟，毙敌5名，俘一名，我无一伤亡。后来我亲自审了那家伙，原来他也是个老特工，武术很好，他供出了敌军兵力布置的重要情报。
记：老特工做梦也没想到碰上您这位侦察英雄啊（在听完隆司令讲的生死攸关的惊险经历之后记者由衷地夸奖着……）
隆：是的，越军特工很狡猾，而且他们也特别能吃苦，也很顽强。遇到被我们包围的，我们就喊话，如果死硬不投降、顽固到底的，我们也绝不客气，战场就是你死我活。他们的装备大部分都是原来我国援助的，但也有一些是美国佬和老毛子的，我们在作战中就缴获过他们用的美制火箭筒、苏制冲锋枪等武器。
一般地讲，侦察分为敌后侦察、捕俘、破袭等多种，其中敌后侦察是最困难的。因为执行这一任务，首先就是要化装潜入敌方境内，这就必须防备被敌特工和他们边民发现。那些年中越双方陆上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因此越南边民老百姓警惕性也是挺高的。他们如果发现了我们，往往会偷偷地跑去向公安屯或哨所的越军去报告，这样一来，要完成任务就很困难了。所以必须伪装好，尤其是有时要潜伏好几天，不间断地侦察、拍照。我要强调一句，敌后侦察一般我们与后方上级是没有无线电联系的，因为一开机，就可能被他们发现了。照相胶片也是带回去冲洗。有特殊紧急情况，我们就会派人回去报告。还有潜伏的地点也是大有讲究的。如果我们选择敌方境内一座孤立的山头或小高地潜伏绝对不行，因为一旦被敌人发现，他们把这个小山头一包围，我们想突出去就很困难了。所以必须找那些连续不断的山脉，或是山脉也延伸我国境内的地方潜伏，这样才行。每次作战，我们在周密布置和建立必胜信心的同时，对万一行动失败怎么办也必须做好充分安排。用句现在很时兴的话就是有后撤的完整预案。
刚才我讲的是潜入敌国境内的情况，其实在如何进入、路上怎么走也是个大问题。那一带都是崇山峻岭，树木杂草丛生，基本上没有路，更要命的是越军埋了各种各样数不清的地雷。潜伏行动又不是大规模作战，可以动用工兵使用导爆索、扫雷器或远距离的火箭扫雷，所以只能依靠我们自己边排雷边前进。当时器材也很落后，于是我们就用了不少土办法。如把农村用的老式杠秤上的生铁秤砣，栓上一根长绳子，向前用力扔出去，然后，卧倒慢慢往回拉。由于秤砣很重，它一直接地，如果地面有越军埋设的绊发雷和挂雷，就会被拉响引爆。还有我们会用匕首砍下一根长竹竿，用它来探雷，因为地里只要埋过雷，无论是什么雷，地面和原土是不一样的，我们凭经验手感就能准确地判断出是否有雷。对定向雷、跳雷等，我们也有的是土办法对付它。在我从军8年多、参加的120多次作战行动中，我和战友们没有一个人被地雷炸伤。当然无论何种方法排雷都很慢，所以，有时我们就选择绝壁悬崖等处前进，因为在那些地方，越军很难布雷。而我们的战士个个都是攀登高手，讲他们飞檐走壁绝不是夸张。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和我们边民交朋友，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在山上，对地理很熟，对何处有地雷也比较熟。边民对越南鬼子恨之入骨，经常主动要求为我们带路，我们也没有钱给他们，只是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吃顿饭（肯定比他们吃得好一些，当时村民很穷困），送套旧军装或孩子的学习用品，他们都很高兴，边民老百姓太淳朴了…
记：您在八年多的侦察兵战斗生活中，除了制服会武功的越南老特工之外，就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吗？
隆：危险无时不在，只要执行任务，就随时可能有危险。有一次我们执行夜间侦察任务，在行军中我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滚下10多米掉进了越军的陷阱，四根竹签插进我的小腿，我忍住剧痛用双手撑住阱壁，才没往下掉。同志们把我拉上来时，竹签还插在小腿上，往外拔时，好几个人按住我，拔出的竹签上还带着碎肉
直到现在我的两条小腿上还有4个伤疤（讲到这里，隆志勇司令员挽起裤子，果然四个暗红色的伤疤赫然在目）！
那些年，我和我的连队在执行任务时被敌人发现、追击的情况有多次，但我们却没有一个人中过枪伤。别人说我们运气好，我说越军的枪打得太不准了
敌后侦察是艰苦的，有时一两天就回来了，但我记得最长的一次是46天。那次任务是侦察清楚我军当面敌人一个重要屯兵地的情况。我和我们侦察班先后向上级报告情报168次，我用照相机拍下了敌人一个驻兵点、两个观察哨、三座弹药库、四处炮阵地。后来我军炮兵根据我们侦察的情报，以猛烈的炮火彻底摧毁了这些目标。
记：刚才您谈到侦察任务还有破袭战这一任务，您谈一下这方面的战斗经历好吗？
隆：好那是1985年2月，在我们某边防重镇对面，越军新组建了一支小分队，人不多武器很精良，而且老过境骚扰我们。我们开始几次越境抵近侦察，发现这股敌人驻在公路两边的山坡上，在他们后方还驻有敌人的两个连，前方（面向我国方向）有一个观察哨，这几点敌人互相掩护策应。要消灭这小股敌人，必须采取夜间奇袭，以少胜多、快打快撤师部从我们连挑了15名精兵，老连长任组长，我任副组长带尖兵组前行。5千米的夜路我们整走了6个小时摸到离敌人只有60多米的地方，部队刚展开占领射击位置，两条军犬猛地扑了过来，哨兵也打开手电向我处走来。已经被敌人发现，先下手为强。我马上扫了一梭子，两条军犬和两个哨兵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班长向天上打了一发照明弹，目标被照得雪亮。“打”火力分队的八具四0火箭筒和我们七支冲锋枪一齐开火。敌人驻兵点一片火海，有的敌兵穿着短裤就往外跑，但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子弹。这时我们又发现了一个弹药库，给了它一发火箭弹，弹药库一声巨响，房梁都飞上7天！
这次破袭作战仅用3分钟，歼敌32名，摧毁敌军营房和弹药库各一所，我无一伤亡，创下了我军侦察兵破袭作战的范例。
在八年多的侦察兵生涯中，我先后参加120多次敌后侦察、捕俘和破袭作战，和战友们共毙敌46名，俘敌15名。亲手捕俘3个、毙敌4名，先后荣立3次一等功、4次三等功，被广州军区评为“十大勇士、侦察英雄”等荣誉称号，被中央军委领导誉为“八十年代李向阳”。我曾先后受到过邓小平、江泽民和胡锦涛的接见。在纪录影片《群英荟萃》、电视片《南疆侦察兵》、《在这片土地上》、《前线行》、《雷锋精神在南疆》、《五虎特遣队》中都有以我为原型的故事情节。
记：隆志勇司令员，我在昆明采访原14军40师师长刘昌友少将时，他讲过这样一件事：在他率部攻下老山，并打退敌人7·12大反扑时，越军曾悬赏重金买他的脑袋，您没遇到这样的事吗？
（隆志勇司令员笑了，给自己和记者各倒了一杯香茶……）
隆：怎么没遇上，越南特工鬼精的，他们对我的情况知道的很清楚。扬言出15万元人民币（这在当时当地是一笔巨款）买我的人头并几次想加害我的家人。但我不怕，我的家人也不怕，他们和村里的乡亲都为我骄傲，全村人都尽可能地保护我的家人。
战后我又参加了历时5年的广西边境大排雷行动，我和我的战友同样是排雷干净，无一伤亡。后来我任贵港军分区司令员，直到去年才退休。我是个老兵，国家和军队给了我那么多荣誉，我不能辜负人民的信任，继续发挥余热义不容辞
采访结束，隆司令用刚劲的笔触在记者的采访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座右铭。李新良司令员为此次采访提供了重要帮助，借此致以诚挚的谢意！
作者：林儒生
来源：《兵器知识》2016年第0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