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叔的幸福在哪里
40～55岁的大叔们最爱看什么样的视频内容？根据日本某最受欢迎的视频App的内部数据，答案居然是搞笑和宠物，而其他主题甚至连美女视频都大幅度落后。真是出乎意料！
为了验证数据的可靠性，我拿我的老板做了个样本。我间接请他猜一猜最受日本大叔欢迎的视频内容是什么，结果他三猜两中。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疑问：“你们会看宠物的视频吗？”老板居然连措辞都变了：“小狗狗、小猫咪，当然看啊！多么可爱啊、多么治愈啊！”他又长叹一声，“中年男人压力大啊！”
日本的中年男性过得真的很压抑吗？好像不应该。“大叔”这个词在现代网络语境里早已成为褒义词，带着“成熟、儒雅、令人仰慕”的意味。多少年轻女孩成为“大叔控”，于是不少三十出头的男性就迫不及待地自称“大叔”，连男明星都争先恐后地把人设设定为“大叔”。究其源头，就是日本漫画小说影视剧等流行文化的影响。想象中的日本大叔或硬朗如高仓健，或儒雅如渡边谦，要么就风趣而特立独行如“孤独的美食家”，堺雅人更是风度翩翩，粉丝爱称为“雅人叔”。“花样美男”早已不吃香，“大叔”们才是吸金吸粉的中流砥柱。如此说来，日本的大叔们怎么会过得压抑凄惨？
在日本，20多岁根本就是乳臭未干，职场上只能做小跟班、小透明，唯唯诺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30多岁也不过是刚成人，在职场也就是稍微能有点机会干点事儿，没啥头衔，也没多少收入。到了40岁，仿佛才是中国人说的“而立之年”，慢慢地升上管理职位，在哪儿也都是有“后辈”跟随，收入也终于可观起来。在日本有两个粗略的规律：一个规律是年薪五百万日元算中产阶级，另一个规律是月收入多少万日元的数字基本和年龄持平，比如30多岁就大概30多万日元月工资，40多岁就40多万日元月工资。一年12个月，年收入五百万日元可不就是月收入40多万，那也差不多是40岁上下了。
年龄迈入40，职位升成领导，收入也终于进入中产。在家在社会，大叔们都是顶梁柱。难道不应该是终于扬眉吐气、春风得意吗？然而，在压抑的日本社会，作为社会脊梁的“大叔”们确实活得太不容易。
首当其冲是职场压力。在日本企业里，上升通道就是一条独木桥，能升上去的就会一直按部就班往上升迁。一旦没有踏上升迁之路，既没有跳槽机会，也没法灵活地调换部门。更惨的是，如果没有走上“上升通道”，甚至会被边缘化，或者被变相裁员。有的分公司油水满满，躺着靠母公司赚钱。有的就是把老员工集中到某个分公司，再咔嚓地斩断与母公司的联系，任其自生自灭。日剧《白色巨塔》里医生为了成为教授的惨烈厮杀，《半泽直树》里银行职员你死我活的斗争，都是真实写照。作为日本“金饭碗”的医生和银行职员尚且如此，可想广大四五十岁的日本普通职场中年男性们正在经历怎样惨烈的厮杀。不怪乎需要看看搞笑视频苦中作乐一下。
职场厮杀，回家会扬眉吐气吗？很遗憾，家恐怕并不是日本大叔的温馨归宿。作为家里的经济顶梁柱，固然有家庭地位，但也承担了所有的家庭经济压力。二三十岁的时候虽然收入不高，但也没有房贷车贷压力，没有孩子或者孩子还很小，接受公立教育的话基本没什么经济压力。然而到了四十多岁，往往就有了房贷压力—孩子出生后需要更大的家庭空间，租房就不如买房划算了。而孩子到了十几岁，大学教育的经费是一笔大支出，平时孩子学习艺术体育、上补习班都非常昂贵。每年的全家海外旅行是中产阶级的标志，也是太太们暗暗攀比的重要指标，当然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当收入增加怎么也赶不上支出的增加，日本太太们可不复婚前的温柔体贴，教训老公好好赚钱的时候凶悍一如中国妈妈辅导孩子做作业。
还有更伤心的呢。因为年轻时忙于工作，尤其是下班后男人们都要去小酒馆喝酒维持社交，周末也免不了陪客户打个高尔夫之类的应酬。不管是主观就爱在外交际，还是客观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日本的爸爸们往往大量缺席孩子的成长，导致孩子进入青春期后和父亲关系冷漠。我听到不止一位日本男同事喝酒时抱怨说孩子和他零交流，太太也对他不再嘘寒问暖。好不容易在职场上有点地位了，回家又变成了“小透明”。或许，喜欢看萌宠的日本大叔们，是在补偿和孩子们的亲情，在回味孩子小时候又萌又软对他们无限依赖的时期吧。
职场上厮杀，家庭中冷漠，日本大叔到哪里寻找慰藉呢？好歹在社会上也是中产往上，有头衔有收入。食色性也，婚外恋在日本见怪不怪，甚至连太太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本家庭的银行账户往往是丈夫妻子联名或者直接在太太名下。丈夫去陪酒女郎店里消费了多少，或者去哪个商店买了适合年轻女性的礼物，甚至去酒店去温泉旅行，这些消费老婆都可以轻松查到。只要不影响家庭支出和抚养孩子，太太们往往保持沉默。照此说来，日本大叔可以随意地婚外情了？当然不可能，日本社会对此非常保守。名人如“音乐教父”小室哲哉，唯一打入好莱坞的日本国际男影星渡边谦，通通因为婚外情而召开记者发布会，向社会鞠躬谢罪，而且从此之后职场生涯宣告结束，极少在大众前出现。明星如此，大众亦然。我遇到过一位在小公司当顾问维生的大叔，据说他曾经是松下这样一流大公司的“部长”级领导，因为和自己的秘书相爱，离婚后和秘书正式结婚而被公司裁员了。难怪日本大叔连美女视频都不敢看，怕犯错误呀！
然而，哪个大叔不暗暗希望自己仍旧是玉树临风、还能被女性仰慕呢？所以，除了看看视频节目，日本大叔们一年一度的幸福时光就是每年2月14日的情人节。在日本，情人节女生要给心仪的男生送巧克力，由此演变出“友情巧克力”“责任巧克力”。前者顾名思义就是送给男性朋友，而后者则是送给老板或前辈等男性的—因为心里并不想送，但碍于情面又不得不送，所以称为“责任”。
甭管动机是什么吧，日本大叔们还是为收到巧克力而沾沾自喜。我见过好几次在情人节后，大叔们喝酒时互相攀比“今年你收到了多少盒巧克力”。大叔们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数巧克力，收得多的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当时看着觉得好笑。可是今年得知了大叔们平时都靠看搞笑视频和萌宠来寻找一点点安慰，我又不禁有几分同情。我决定，今年情人节，也给我的老板送上一盒“责任巧克力”吧！
作者：沐兰
来源：《财经天下周刊》2019年第03期
